【賞文】

值 得 記 憶 的 致 辭《記憶》

——李培根在華中科大2010屆本科生畢業(yè)典禮上的致辭《記憶》欣賞

湖北孝感高中 陳繼民

    隨著歲月的流逝，2010年6月底，又是華中科技大學的應屆本科畢業(yè)生離開校園的時候。臨別之際，中國工程院院士、華中科技大學校長李培根繼去年向2009屆畢業(yè)生送上感人的送別致辭《牽掛》之后，今年又給2010屆畢業(yè)生送上題為“記憶”的致辭。6月23日上午，李校長16分鐘的演講，被全場7700余名學生熱烈的掌聲打斷30余次，他們不斷起立高喊：“根叔！根叔！”這親切的稱呼，一下子使校長與同學們沒有了距離。

    《記憶》主要內容可分為四層：第一層：“同學們，在華中科技大學的這幾年里……還是哥的寂寞？”寫“同學們對華中科大的記憶”；第二層：“親愛的同學們，你們在華中科技大學的幾年里給我留下了永恒的記憶……將丑陋轉化成美麗” 寫 “我對同學們在華中科大的記憶”；第三層：“同學們，你們中的大多數人……到社會中去闖蕩”寫“我對你們的囑托”；第四層：末段，寫“同學們將被華中科大記憶”。作者在如春風細雨的抒情中，流淌著清晰的邏輯思路。

    2300多字的致辭，把4年來的國家大事、學校大事、身邊人物、網絡熱詞等融合在一起，既反映作者知識面的廣博，更說明他對時事的關心。國家大事，一一道來；學校大事，如數家珍；身邊人物，歷歷在目；網絡熱詞，屈出不窮。例如所敘的國家大事：2008年奧運會、祖國60年大慶、上海世博會、幾次大的自然災害等無一遺漏。作為一個年逾6旬的需用于專業(yè)時間很多的工程院院士，能對國家和世界大事，對學生們的學習生活細節(jié)，對與時俱進的網絡新事等如此關心和豐富掌握令人贊嘆。同時也說明，欲使演講深受聽眾歡迎，只有平時留心觀察生活，用心積累素材，深入思考社會，演講時材料和情感才會噴泉似地不斷噴涌出來。

    “根叔”的演講之所以讓學子們激情迸發(fā)，掌聲不斷， 是因從頭到尾都是作者的肺腑之言，絕少假、大、空、套話。具體說有以下四個特點：

    一、講推心置腹話——倍感親切。一個演講，讓人聽得進去的首要條件是說真話，是把心交給聽眾，讓聽眾想聽，愛聽。 例如“我記得你們的自行車和熱水瓶常常被偷……記得食堂常常讓你們生氣，我當然更記得自己說過的話：‘我們絕不賺學生一分錢’，也記得你們對此言并不滿意”，這些理解同學們苦衷和難處以及真誠自責的真話送來的是一片真情，聽眾入心入腦，倍感親切；“未來你們大概不再有批評上級的隨意，同事之間大概也不會有如同學之間簡單的關系“，實事求是，客觀預言；“別太多地抱怨，成功永遠不屬于整天抱怨的人，抱怨也無濟于事”“別沉迷于世界的虛擬，還得回到社會的現(xiàn)實”，真心勸導，科學指點 。這些話推心置腹，體現(xiàn)了一個校長、前輩關心下一代的拳拳之心?！案?，你為我們做成了什么？”學生的提問，含有期望，也有不滿，對此，李校長不是回避，而是把它用來“時時拷問自己的良心”，以作為對自己工作的新要求。他不是抱怨同學們，而是自覺反省。像這樣情真意切、敢于自我解剖的真心話當然能迎來同學們的陣陣掌聲。

    二、講新穎時代話——引起共鳴。演講的聽眾多為兩種人，一種是青少年，一種是年紀較大者。不論哪種，他們都生活在這個時代，和時代息息相關，因此都喜歡聽到最新穎的時代語言，以消除代溝，摒棄隔膜，產生心理、情感共鳴。臺下的聽眾是風華正茂的青年學生，他們腦里裝滿的是“新”，因此作者在致辭中展現(xiàn)出大量的時代語言，“俯臥撐”“躲貓貓”“喝開水”“打醬油”“媽媽喊你回家吃飯”“ 曾經是姐的娛樂，還是哥的寂寞？”都是從網絡上，從新的歌詞中，有的還是從自己的仿作中來（如“‘被’華中大記憶”）。文末談“被”時很有趣?！氨皇裁础笔禽^新的社會用語，“被就業(yè)”“被小康”“被幸?！薄氨婚_心”“被自愿”等也是時下青年學生常見、常說的短語。這些短語說到青年學生的心坎上，極易引起他們的心理共鳴,。

    三、講關心聽眾話——令人感動。大多演講和聽眾切身利益有關，這就要對聽眾送去關心、關愛?！案濉闭嬷^童心未泯，想年輕人所想，急年輕人所急，所講都是年輕人關心的話，對他們的個人生活表示充分理解，此時，同學們簡直是在聽一個同齡者的傾心交談和鼓勵。例如“你或許‘記得向喜歡的女孩表白被拒時內心的煎熬’，也一定記得那初吻時的如醉如癡”，理解男女同學初戀時的心情，談情說愛時的尷尬與甜蜜；“你們一定記住了姐的狂放，哥的犀利”“曾經是姐的娛樂，還是哥的寂寞？”入微地了解男女生們的心態(tài)，并把這種心態(tài)用仿照通俗歌曲歌詞的語句寫出來。連“沉迷于網絡游戲甚至瀕臨退學的學生與我聊天時目光中透出的茫然與無助”也還清楚地記得。在場的其他學子聽到這個“記得”，誰都會動情落淚。同學們要離開母校了，要給他們送去師長的囑托，而所送的，又恰是他們最關心的吃住、上下關系、心理狀態(tài)等方面。用這些話送學子上道，也最容易讓他們感動。

    四、講形象具體話——生發(fā)情感。講演詞要使聽眾生情，少不了呼喚、鼓動一類的大河奔騰式的語句，也少不了沁人心脾的涓涓細流。對于后者，演講者多用感人的形象具體的語句，讓聽眾能在聽覺、視覺、嗅覺等方面感覺得到，能夠身臨其境。例如“瑜園的梧桐，年年飛絮成“雨”，今天或許讓你覺得如淫雨霏霏……若沒有梧桐的遮蓋，華中大似乎缺少前輩的庇蔭，更少了歷史的沉積”的形象語句，代替了抽象的不易產生聯(lián)想、感受的“師長的嚴格教育讓你們心情煩躁、郁悶”“日后對這種嚴格教育的留戀”意思一類的話，讓學子們可見可感可觸，從而受到強烈感染。再如，把畢業(yè)后可能遇到的住房、收入等抽象生活前景說成具體的“膠囊公寓”“蝸居”“蟻族之一員”，同學們對明天的“艱難”便立即感受到了。對同學們平時的生活事件回憶時，歷數“吉丫頭”“胡正”“校歌男”“選修課王子”等，人、事具體，體現(xiàn)出校長以生為本的情懷。偌大一所大學的校長，對同學們中的人、事記得如此清楚，本身就是給學子的一個深深的感動。

    李校長的《記憶》一出，不僅在華中大掀起波瀾，也在媒體和網絡上引發(fā)熱議。細究其成功的根本點，是因他在用心與學生（聽眾）說話。用心說話，致辭內容就要出自已心，而出自己心的演講稿就應自己寫出。這篇致辭全是李培根自己所寫。他在回答記者提問時說：“一個字一個字都是我自己想的，我自己寫的，我自己敲的，連敲鍵盤都沒請秘書幫忙，最后完稿于飛機上?！笨梢酝茰y，若是秘書代筆，也許很難收到如此的演講效果?？梢灶A言，這篇深受聽眾歡迎的致辭《記憶》將會永遠留在聽眾和讀者的記憶中。

【原文】

記    憶

——在2010年華中科技大學本科生畢業(yè)典禮上的致辭

校長 李培根（2010年6月23日）

親愛的2010屆畢業(yè)生同學們：

    你們好！

    首先，為你們完成學業(yè)并即將踏上新的征途送上最美好的祝愿。

    同學們，在華中科技大學的這幾年里，你們一定有很多珍貴的記憶！

    你們真幸運，國家的盛世如此集中相伴在你們大學的記憶中。08奧運留下的記憶，不僅是金牌數的第一，不僅是開幕式的華麗，更是中華文化的魅力和民族向心力的顯示；60年大慶留下的記憶，不僅是領袖的揮手，不僅是自主研制的先進武器，不僅是女兵的微笑，不僅是隊伍的威武整齊，更是改革開放的歷史和旗幟的威力；世博會留下的記憶，不僅是世博之夜水火相容的神奇，不僅是中國館的宏偉，異國場館的浪漫，更是中華的崛起，世界的驚異；你們一定記得某國總統(tǒng)的傲慢與無禮，你們也讓他記憶了你們的不屑與蔑視；同學們，伴隨著你們大學記憶的一定還有什錦八寶飯；還有一個G2的新詞，它將永遠成為世界新的記憶。

    近幾年，國家頻發(fā)的災難一定給你們留下深刻的記憶。汶川的顫抖，沒能抖落中國人民的堅強與剛毅；玉樹的搖動，沒能撼動漢藏人民的齊心與合力。留給你們記憶的不僅是大悲的哭泣，更是大愛的洗禮；西南的干旱或許使你們一樣感受渴與饑，留給你們記憶的，不僅是大地的喘息，更是自然需要和諧、發(fā)展需要科學的道理。

    在華中大的這幾年，你們一定會留下一生中特殊的記憶。你一定記得剛進大學的那幾分稚氣，父母親人送你報到時的情景歷歷；你或許記得“考前突擊而帶著忐忑不安的心情走向考場時的悲壯”，你也會記得取得好成績時的欣喜；你或許記得這所并無悠久歷史的學校不斷追求卓越的故事；你或許記得裘法祖院士所代表的同濟傳奇以及大師離去時同濟校園中彌漫的悲痛與凝重氣息；你或許記得人文素質講堂的擁擠，也記得在社團中的奔放與隨意；你一定記得騎車登上“絕望坡”的喘息與快意；你也許記得青年園中令你陶醉的發(fā)香和桂香，眼睛湖畔令你流連忘返的圣潔或妖嬈；你或許“記得向喜歡的女孩表白被拒時內心的煎熬”，也一定記得那初吻時的如醉如癡。可是，你是否還記得強磁場和光電國家實驗室的建立？是否記得創(chuàng)新研究院和啟明學院的聳起？是否記得為你們領航的黨旗？是否記得人文講壇上精神矍鑠的先生叔子？是否記得傾聽你們訴說的在線的“張媽媽”？是否記得告訴你們撿起路上樹枝的劉玉老師？是否記得應立新老師為你們修改過的簡歷，但愿它能成為你們進入職場的最初記憶。同學們，華中大校園里，太多的人和事需要你們記憶。

    請相信我，日后你們或許會改變今天的某些記憶。瑜園的梧桐，年年飛絮成“雨”，今天或許讓你覺得如淫雨霏霏，使你心情煩躁、郁悶。日后，你會覺得如果沒有梧桐之“雨”，瑜園將缺少滋潤，若沒有梧桐的遮蓋，華中大似乎缺少前輩的庇蔭，更少了歷史的沉積。你們一定還記得，學校的排名下降使你們生氣，未來或許你會覺得“不為排名所累”才更體現(xiàn)華中大的自信與定力。

    我知道，你們還有一些特別的記憶。你們一定記住了“俯臥撐”“躲貓貓”“喝開水”，從熱鬧和愚蠢中，你們記憶了正義；你們記住了“打醬油”和“媽媽喊你回家吃飯”，從麻木和好笑中，你們記憶了責任和良知；你們一定記住了姐的狂放，哥的犀利。未來有一天，或許當年的記憶會讓你們問自己，曾經是姐的娛樂，還是哥的寂寞？

    親愛的同學們，你們在華中科技大學的幾年里給我留下了永恒的記憶。我記得你們?yōu)榱沂繉びH千里，記得你們在公德長征路上的經歷；我記得你們在各種社團取得的驕人成績；我記得你們時而感到“無語”時而表現(xiàn)的焦慮，記得你們?yōu)橹袊摹俺Ｇ嗵佟睂W校無華中大一席而灰心喪氣；我記得某些同學為“學位門”、為光谷同濟醫(yī)院的選址而憤激；我記得你們剛剛對我的呼喊：“根叔，你為我們做成了什么？”——是啊，我也得時時拷問自己的良心，到底為你們做了什么？還能為華中大學子做什么？

    我記得，你們都是小青年。我記得“吉丫頭”，那么平凡，卻格外美麗；我記得你們中間的胡政在國際權威期刊上發(fā)表多篇高水平論文，創(chuàng)造了本科生參與研究的奇跡；我記得“校歌男”，記得“選修課王子”，同樣是可愛的孩子。我記得沉迷于網絡游戲甚至瀕臨退學的學生與我聊天時目光中透出的茫然與無助，他們還是華中大的孩子，他們更成為我心中抹不去的記憶。

    我記得你們的自行車和熱水瓶常常被偷，記得你們?yōu)閾屨甲欢冻龅钠D辛；記得你們在寒冷的冬天手腳冰涼，記得你們在炎熱的夏季徹夜難眠；記得食堂常常讓你們生氣，我當然更記得我自己說過的話：“我們絕不賺學生一分錢”，也記得你們對此言并不滿意；但愿華中大尤其要有關于校園丑陋的記憶。只要我們共同記憶那些丑陋，總有一天，我們能將丑陋轉化成美麗。

    同學們，你們中的大多數人，即將背上你們的行李，甚至遠離。請記住，最好不要再讓你們的父母為你們送行。“面對歲月的侵蝕，你們的煩惱可能會越來越多，考慮的問題也可能會越來越現(xiàn)實，角色的轉換可能會讓你們感覺到有些措手不及。”也許你會選擇“膠囊公寓”，或者不得不蝸居，成為蟻族之一員。沒關系，成功更容易光顧磨難和艱辛，正如只有經過泥濘的道路才會留下腳印。請記住，未來你們大概不再有批評上級的隨意，同事之間大概也不會有如同學之間簡單的關系；請記住，別太多地抱怨，成功永遠不屬于整天抱怨的人，抱怨也無濟于事；請記住，別沉迷于世界的虛擬，還得回到社會的現(xiàn)實；請記住，“敢于競爭，善于轉化”，這是華中大的精神風貌，也許是你們未來成功的真諦；請記住，華中大，你的母校?！笆裁词悄感?？就是那個你一天罵他八遍卻不許別人罵的地方”。多么樸實精辟！

    親愛的同學們，也許你們難以有那么多的記憶。如果問你們關于一個字的記憶，那一定是“被”。我知道，你們不喜歡“被就業(yè)”“被堅強”，那就挺直你們的脊梁，挺起你們的胸膛，自己去就業(yè)，堅強而勇敢地到社會中去闖蕩。

    親愛的同學們，也許你們難以有那么多的記憶，也許你們很快就會忘記根叔的嘮叨與瑣細。盡管你們不喜歡“被”，根叔還是想強加給你們一個“被”：你們的未來 “被”華中大記憶！

（載廣西大學《閱讀與寫作》2010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