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瀏覽:6584 來源:本站 發(fā)布時間:2017-05-01
(一)
“我們做過的一切,都是捕捉的風(fēng),手里一無所有,沒有什么能夠因為不舍而獲得憐憫,所以我們放開手。”
“時間蒙住我的眼睛,讓我猜?!薄拔业难劬σ呀?jīng)盲了,只能在回憶里凝望你?!?/p>
“世間這樣荒蕪,寂靜深不可測,如果你不在我身旁?!?/p>
“我這樣想念你。”
(二)
They are bothconvinced
That a suddenpassion joined them
Such certainty isbeautiful
But uncertainty ismore beautiful,still.
___<
剛剛抵達,便與都柏林的大雪不期而遇。
都柏林,意為“蘆葦障做成的淺灘之城”,冬季素來溫和,這一年竟然下起了大雪。后來再回想起來,或許這漫天飛雪正是靈魂依舊溫?zé)岬淖C明,證明那些錯過的永遠不是虛妄。
站在里非河邊等待,長發(fā)已經(jīng)微微潮濕。過客匆匆,附近教堂悠長的鐘聲與飛雪一同回舞低語。仍舊獨來獨往,似乎生來就有一種靈魂的疾病,只在偏執(zhí)和自恃里瘋長。
兩邊都是典型的喬治亞式的建筑——紅磚白墻,極其嚴格對稱的古典風(fēng)格,與奧地利熱情浪漫的巴洛克風(fēng)完全不同。這座城市仿佛永遠都是這般勻稱莊重,即使中世紀古老的圣跡已經(jīng)蜷縮在歷史無盡的字里行間,即使被忘卻的梵音禱告已經(jīng)成為泛褶的前世記憶蹉跎,它也不愿意為任何人再收斂一磚一瓦,一尺一寸。它仿佛早已下定這荒誕的決定,要與時間對抗。
《圣經(jīng)》詩篇第六十八章:神叫孤獨的有家,使被囚的出來享福,惟有悖逆者住在干燥之地。
看來我如果不是悖逆之人,那就是被萬能的主拋棄了,阿門。
起步前進,走入清冷的后街。低頭自顧自地畫著十字,然后隨意抬頭。視線是直的,而人心都會轉(zhuǎn)彎。時常會想,是否是因為將通往一顆心的路走成了一個圓圈,才永遠都不能理解對方,咫尺的距離,卻被靈魂冷漠的防御一層一層包裹,那么什么樣的熱情才能瞬間擊碎這寒冰?
廣場上已經(jīng)空曠,暮色一點點滲透到這一片素白,沒有帶眼鏡,世界仿佛是溫柔憐憫地朦朧成一片詩意的印象畫,不禁想起梵高的那幅《星空》,夜色原來真的是會流動的。這時,聽見小提琴的聲音,不同于這冬日的曠寥,是CaraDillon的那首《Craigie Hill》的調(diào)子,那樣澄澈,讓人仿佛置身在愛爾蘭廣袤純凈的天空下,靜靜品嘗著春日青草與清涼的湖水淳樸的芳香。
我靜靜聽著,過了一會兒便忍不住跟著哼起來:
It being in thespringtime and the small birds they are singing
Down by yon shaddyharbour I carelessly did stray
The thrushes therewere charming
To view fondlovers’talking ,a while did I delay……
我看見那個身影,有微光照亮他的面容,模糊的視覺讓我看得不真切。但能隱隱感覺到眉目中有悠遠從容,專注寧靜之態(tài)。瞳仁漆黑深沉,不知道其中能否映出星光。
一曲終結(jié),他放下架在肩上的小提琴,隔著十幾步距離,凝視著我。
我無聲微笑,有什么情緒仿若墨一般化開,在冬日的風(fēng)中泛起漣漪。
親愛的,我是否應(yīng)該告訴你,確定是美麗的,但變幻無常更為美麗。
(三)
I like for you tobe still
As if you wereabsent,
And you hear mefar-off
And my voice doesnot touch you.
__<>Pablo Neruda
我喜歡你是寂靜的,仿佛不在這漫漫紅塵。你在遠處傾聽我,我的聲音觸碰不到你。
平安夜,燈火攢動。一如既往獨自一人。或許這一刻的生命,最不尋常的就是這一場連綿的雪。
都柏林的暗紫色天空帶著夢境中童話的色彩,為這座城市平添一份不同于往日的溫柔。是的,溫柔,除了這個詞,我想不出別的。
透過四樓的窗戶,可以看見里非河的兩邊都人潮涌動。標志性的愛爾蘭色彩鮮艷的建筑倒映在光影細碎的水面上。街道兩邊高大的西洋櫻樹上面依舊蓋滿了雪,風(fēng)一吹就像花瓣一樣散入人群中,再消失,不見,仿佛從未存在過。
所有人都在等待,等待倒數(shù)的鐘聲,還有隨之而來的盛大煙火會。
然而雪下個不停。
或許是曾聽人說過,“珍貴重要的東西不能輕易表達,輕易拿出去,被人誤解,也褻瀆它。”于是這走過的年年歲歲里,逐漸忘記了如何去表達。每個人的靈魂都無一例外有著缺口,表達出心中癥結(jié),大約正是在一點點修補這些缺口。但是那些自己都不知曉定義的情緒,一旦在沉默里生根發(fā)芽,就會如同血液蔓延到四肢百骸,然后自顧自地咀嚼沉淀發(fā)酵,卻逼得我們一步步更加靠近我們都不敢觸碰的那道深淵。我們都清楚,再前進便是萬丈懸崖,粉身碎骨。那么,到底是什么力量讓我們終究沉默,或是將那些剜心刻骨的傷痕都變成了無關(guān)痛癢的風(fēng)輕云淡?
我的目光流轉(zhuǎn)在無盡浮動的人群,在某一個時刻,是電光火石么,我看見那無數(shù)次出現(xiàn)在大雪里的陌生又熟悉的身影。他抬起頭望著天空,瞳孔中的漆黑隱沒了微光。
我突然感覺有那么一種業(yè)力讓我想沖向人群。推開門就感受到了寒冷而滯重的空氣。遠處傳來的尖叫歡呼聲錯落,我想我錯過了鐘聲和第一響煙花吧,但這不重要。世界悄然失去聲音,開始發(fā)生未知的傾斜。
仍舊是十幾步的距離,我停下。親愛的,請證明,你我對彼此來說不是無關(guān)緊要的路人。
我其實想說真心話,很多事情在發(fā)生的時候,其實都是悄無聲息的,甚至連結(jié)束都驚不起一絲塵埃。那年時間已經(jīng)過去了很久,我仍然記得在相遇的那家書店無意間翻到的一句話:
“當女子在愛,她的心順水而下,流徙三千里,聲音隱退,光線也遠遁;
她以愛把萬物隔絕,把歲月亦都隔絕;
她在這樣寸草不生的幻境里深愛一回;
如果受傷害,她便憔悴。”
那時,反反復(fù)復(fù)地看著這句話,一面默念真矯情,一面手指不斷地劃過燙金的書皮,立領(lǐng)毛衣也被淚水浸透。
要用多大的勇氣與膽決,才可以毫無猶豫地坦白,是啊,原來我是如此地愛你。原來如此。
(四)
Love is a pool ofstruggling blue-green algae
As desolatemicro-burst of wind
Bleeding throughmy veins
Years stationed inthe belief
___ 《生如夏花》
請原諒我這一生四處漂泊不愿停留,那是因為如果注定有些人要說散場,我也可以利落地轉(zhuǎn)身,忘記。是的,我總有一天會忘記,忘記某一個人曾站在最咫尺的距離陪自己看一場煙火的樣子。
我要走了,于是我會有安寧。
清晨,都柏林被獨有的寧靜占據(jù)。就這么慢慢地走,踏著簌簌冰雪,仿佛要走向一個人的地老天荒,??菔癄€。
地老天荒,海枯石爛,這真是好詞。萬物循序生長死亡,規(guī)律中卻又如此變幻莫測,天地都失色,海洋都干涸,而這里還有人,還有人守著什么東西在坐等,不是坐等花好月圓,也不是等相濡以沫,而是等一場轟轟烈烈蕩氣回腸后最平凡的結(jié)果,等一場于茫茫塵事江湖的兩兩相忘。這是后來,當我一個人坐在海牙西海岸看一場日出,西風(fēng)帶浪拍岸而來,風(fēng)車急速地旋轉(zhuǎn),其聲猶若哭咽時,我突然看穿的。大概今生有些事,越是深陷其中越是只會抱怨命道不公,總是到了多少時間后再于某一時刻咀嚼出了應(yīng)有的理智與通透的滋味。大徹大悟,原來是提早都不可以的。
我推門進書店,看見他。第一眼。
親愛的,我那時是否應(yīng)該大聲歡呼,你終于不是躲在無盡的夜色與黑暗中,而我也終于可以在光明中凝望你,你的寧靜,你的從容,你的專注,你深不可測的靈魂里藏納的那相遇的瞬間迸發(fā)的熱情。我們的軀體即使在茫茫人群中也曾如此靠近彼此,為什么在無盡的寂靜里你的靈魂卻始終聽不見我的聲息,是的,我們之間的距離仍舊如此遙遠,如此遙不可及。手中拿著《EndlessNight》翻到熟悉的一頁,愛麗在樹下抱著吉他歌唱,甜美又哀傷,她抬起頭問著她的愛人,你為什么這么看著我。
You looked as ifyou had loved me.
總是這樣,猜到了謎底,卻不忍揭穿這謎題,寧愿自欺欺人。
親愛的,那一刻我們面對面坐著,卻猶如夢中。
(五)
How many lovedyour moments of glad grace
And loved yourbeauty with love false or true
But only one manloved the pilgrim soul in you
And loved thesorrows of your changing face.
__<
他記得從前他的視力是很好的,即使在漆黑的夜晚也可以看清,就如同初見時他看清那個女孩子柔和的面容上掛著的清淺微笑,讓他莫名想起愛爾蘭春日的草野,她的聲音不似CaraDillon的清澈輕靈,卻帶著獨一無二的低醇溫朗,后來的演奏,分明是他跟隨她的旋律,不由自主。
第二次看見她,是在圖書館大樓,她坐在階梯上,閉上雙眼,只用手指觸摸著書上的符號文字,嘴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她好像在讀著一首詩,一個人浸在黑暗與光明的罅隙間,與這整個世界隔絕。只有流轉(zhuǎn)的日光傾城。那是整個都柏林的冬天少有的幾次晴朗。
后來,無數(shù)次,他在人群中看見她,她總是獨來獨往。她背上行囊向前走的樣子極是無畏無謂,特立獨行,仿佛這世間沒有什么能讓她停留,但是她目光中深藏的孤獨與倔強又仿佛昭示她想要停留卻再找不到可以讓她停棲的枝椏。有什么在心上劃開一道口子,微微泛起痛楚。
平安夜,他站在樓下,知道她就在上面的窗臺看著遠處人聲鼎沸。直到她跑下來,恰巧站在他旁邊,與他共看一場煙火。沒有言語交流,沒有眼神示意,只是并肩而立,望著漫天五彩斑斕。就這么看著,時間的流逝被靜靜地撥止,心跳的間隔被無限地拉長,全世界的聲息如呼出的熱氣般漸漸消散。
在這個寂寂的冬夜,沒有那一年的大雪,只有無盡的夜雨隱沒星光。
壁爐里的火焰燒得整個屋子暖氣氤氳,玻璃窗上被浸上一層幽幽的水汽,他緩緩地從書柜里抽出一個已經(jīng)被磨損得很厲害的書本,再一步步挪到搖椅旁,摸索著扶著把手一點點坐下,灰白的發(fā)絲在火光的映射下卻仍是黯淡,他的目光有些昏沉,但依舊從容深邃。他翻到一頁,拿起夾在其中的明信片。那是他們最后一次相見時她趁他不注意藏在書中的,那時他們面對面坐著,誰都沒有說話,那樣寂靜。
明信片上是她清雋的字跡,寫的是愛爾蘭詩人葉芝感動了一個世紀的詩句:
Only one man lovedthe pilgrim soul in you .
我愛你朝圣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