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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湖煙雨中的回憶(上)
-獻給原孝高特級教師陳材信先生及孝感高中84屆1班同學
詹紅兵(湖北省孝感高中84屆1班校友)
“月光如流水一般,靜靜地瀉在這一片葉子和花上。薄薄的青霧浮起在荷塘里。葉子和花仿佛在牛乳中洗過一樣;又像籠著輕紗的夢”。每當我再次讀到朱自清這膾炙人口的散文《荷塘月色》時, 思緒就不由得漂浮起來,回到30年前那煙雨蒙籠的后湖,回到坐落于后湖之濱的湖北省孝感高中的教室里。那是1981年9月初的一個早晨,我坐在孝感高中新落成的教學大樓二樓靠頭的高一(1)班教室,等待著高中時代上的第一節(jié)語文課, 心情既激動又忐忑。不一會,一個40多歲的男老師走進教室。 這位老師國字臉,寸頭,鬢角有少許的白發(fā),相貌堂堂,帶一副黃邊近視眼鏡, 臉上帶著親切慈祥的微笑,身材看起來不算太健壯,但比較高大, 走路的步伐不快。這位就是我們的班主任兼語文老師陳材信先生。陳老師講的第一節(jié)語文課就是朱自清的《荷塘月色》。他在黑板上的板書極為工整, 我不知叫什么體, 暫且稱之為“陳體”吧。記得那一天正好下著蒙蒙細雨,天空有點陰沉,但我的心情并不抑郁。聽陳老師講解著課文, 思緒不由得墜入作者所描述的詩一樣的意境。講完課文后, 陳老師布置的第一篇作文題目叫《后湖煙雨》, 正好對應著《荷塘月色》。記得那一天的下午,我和幾個同學一起跑到離學校大門不遠處的后湖邊上,看著細雨中的后湖以及湖邊的楊樹,聯(lián)想起朱自清的《荷塘月色》, 真真切切地當了一回文藝青年, 回來后才思橫溢般地寫下了高中時代的第一篇作文。我也從此接下了和陳老師30多年來的師生緣,接下了和孝感高中84屆1班同學的同窗情。這種情緣歷時30多年仍然美好如初, 且極有可能伴隨我一生。孝高84屆1班在1981年入學時有54位同學。后來先后有6位同學(陳春鳳,劉宇峰,王滌濁,涂紅兵,葉小蘭,韋宇惠)轉到文科班,還有一位同學(水學學)因病退學。到高二時又有一些同學從原老二班分到我們1班,結果是到1984年畢業(yè)時班上有53位同學。
我對陳老師還有孝高同學的感情和我的生活經(jīng)歷有一定的關系。我的童年和少年時代是在湖北省黃陂縣(現(xiàn)在的湖北省武漢市黃陂區(qū))蔡榨公社(現(xiàn)在的蔡榨街)紅勝大隊周家大灣度過的。那是一個只有30幾戶人家100來口人的極小的村莊, 坐落在大別山的余脈之下,是黃陂縣, 紅安縣, 麻城縣3縣交界的地方。 在我兒時的回憶中, 農(nóng)村生活是單調乏味的, 有時甚至是繁重得難以忍受的。小時候在大太陽底下摘棉花的煎熬到如今都記憶尤新。以至于到美國后每次在電影中看到美國南方種植園里黑人奴隸在地里摘棉花的畫面時, 就不由得想起我自己的童年,立即對美國黑奴的悲慘生活產(chǎn)生無限的同情。童年時在農(nóng)村實在沒有玩具可玩,就自己動手做玩具手槍, 火炮, 還有就是到處找小人書看。1978年上初中后, 我搬到蔡榨公社所在地和父母親一起住,父母都是蔡榨中學的老師, 所以我們就住在學校里的教工宿舍里。這一段時間的物質生活要比1978年前明顯好轉。 首先是不用餓肚子了,而且, 吃肉的次數(shù)明顯多起來了, 由以前的一個月一次變成一個星期一次。多虧這時候的營養(yǎng)好, 為我的身體打下了良好的基礎。就像那個時候的大多數(shù)家長一樣, 父親對我和我的兩個哥哥的管束較嚴。我的父母親是那種善良正直的普通人,為了防止自己的孩子學壞,父親有時不惜采用過于嚴厲簡單的教育方式。沒想到這樣的方式放在我的身上,效果適得其反, 以至于養(yǎng)成我極為反叛的性格。也使我對父親的管教方式完全不能理解和接受,直到多年以后我才逐漸理解和原諒他。 當時最讓我難以接受的一件事是父親要我在不上課時不要去教室自習,而是在家學習。這樣我失去不少和同齡伙伴玩耍成長的機會,也讓我渴望自由的天性完全不能伸展,讓我非??鄲馈_@樣的遺憾直到許多年以后才漸漸消失。當我自己成為兩個男孩子的父親時,我發(fā)誓要讓我的小孩過一種無憂無慮的健康的童年和少年。 正因為不滿父親的管束, 我當時最大的愿望就是遠走高飛,走得離家越遠越好。就是在這樣的心境下, 我收到孝感高中的錄取通知書,當時的心情是無比地高興和痛快, 仿佛小鳥要飛出樊籠的感覺。 因為, 我將要過一種完全不受父母管束的集體生活!這正是我所夢寐以求的。 更好的是, 孝感高中那時在我心中的印象就如同哈佛大學或麻省理工在當下許多中國家長心中的地位一樣,充滿著一種神秘感。
就這樣我懷著既激動又忐忑的心情在1981年8月底和父親一起從黃陂縣坐長途汽車到了位于孝感市后湖邊上的在原孝感永新中學校址上建立起來的孝感高中。一進入孝高校園,我就被剛落成的4層雄偉的教學大樓給震懾了。心想:到底是省重點中學, 比起我上初中時的蔡榨中學的破爛教室, 實在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在報道處我遇到一位中年男老師在那里登記和清點學生, 他問明我叫詹紅兵后, 微笑著說:“早知道你了, 你是黃陂縣的第一名, 數(shù)學和物理都考了99分”。 他接著又說: “我叫陳材信,是你的班主任, 你分在我們高一(1)班”。我一聽說這就是我的班主任,而且他對我的態(tài)度這樣地和藹可親, 心中一陣暗喜:看來在孝高這三年也許不賴。后來陳老師真的做了我們1班三年(1981-1984)的班主任老師。在孝高的三年中, 我非常幸運地在陳老師的關懷和照顧下, 健康地成長起來。 陳老師不僅在我們的學業(yè)方面傾注了他全部的心血,而且在我們的生活和做人方面也是關懷備至。有許多的細節(jié)現(xiàn)在回想起來, 仍然歷歷在目。
記得1981年的元旦,各班都在各自教室表演節(jié)目慶祝元旦, 以放松一下緊張的學習生活。 大家都邀請陳老師表演一個節(jié)目。陳老師欣然答應。記得陳老師表演的最有趣的一個節(jié)目是一個啞劇小品。 他拿著一個碗放在嘴里用勁咬, 他表演得很逼真。過一會他松開嘴, 把碗給我們看, 大家發(fā)現(xiàn)碗邊真的被咬掉一大塊。大家正詫異:難道陳老師真是銅牙鐵齒?后來發(fā)現(xiàn)原來陳老師在進教室之前嘴里含著一塊錫片, 教室前排的燈光也關掉了。陳老師在咬碗時正好把錫片貼到碗上,就好像碗真的被咬掉一塊。后來等前排的燈光打開后, 大家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全體學生都被逗的哄堂大笑。在我心中,陳老師表演的這個小品一點不比1984年春節(jié)晚會上王景愚表演的《吃雞》遜色。從這個小事就可以看到陳老師極為人性化的一面,同時也看到陳老師的藝術才華。后來才知道, 陳老師不僅會唱歌, 也會做指揮。多年以后從孝高退休后,陳老師還在2011年的孝感高中元旦晚會上被邀請擔當孝高合唱團的指揮。2013年的夏天我回國講學時,順便到孝感拜見陳老師并參加孝高84屆1班部分同學聚會。 在晚餐后去歌廳卡拉OK時,大家才發(fā)現(xiàn)陳老師的歌唱得真好,尤其是中國和俄羅斯的民歌。那天晚上, 我很興奮地和陳老師一起合唱了許多歌,其它許多同學也都紛紛和陳老師合唱, 陳老師一概不拒,仿佛一個天真爛漫的小童。
陳老師身上的人情味反映在無數(shù)的小事上。 記得1984年臨近高考前的幾個月,學生的學習壓力普遍很大。鑒于當時匱乏的物質條件, 大家普遍缺乏營養(yǎng), 尤其是家不在孝感城關的學生。缺乏營養(yǎng)到了什么程度? 給大家舉個例子說吧。我寢室里當時有一位家在孝感城關的同學,叫陳健。他是孝高的體育明星,足球應該是我們那一屆踢得最棒的。 100米短跑也很棒(11秒8)。陳健的父親是地區(qū)客運公司的, 經(jīng)常有機會跑外地, 也常有機會帶回來一些外地的新鮮貨。 記得有一次陳健從家里帶回宿舍幾包用很漂亮的塑料紙包著的東西。打開一看, 是干面條, 外加一個用小塑料袋包著的調味品。放在瓷碗里倒上開水泡幾分鐘, 再加上那些調味品, 就是一頓美餐。 我們大家都不知道這叫啥, 陳健很自豪的告訴我們:這叫方便面,是大補的,他父親特地從外地買回來為他準備高考加強營養(yǎng)用的。 當時同學們都羨慕的不行,陳健給每人嘗了幾口方便面, 大家一致認為:這玩意太好吃,真是補! 另外兩個當時很被追捧的所謂營養(yǎng)大補品就是麥乳晶和蜂王漿。不過當時可能還沒有現(xiàn)在這樣泛濫的假貨和有毒食品, 那時的方便面,麥乳晶,和蜂王漿也許真是大補也未可知。 不管怎樣講, 可以想象那時學生的營養(yǎng)是多么缺乏。 為了彌補學生的營養(yǎng)不足,陳老師為1班同學做了一件彪炳千秋的好事。在臨近高考的最后2個月,陳老師的愛人唐老師每天一大早就到菜市場上買上53個新鮮雞蛋, 回家后煮成茶葉蛋, 然后送到班上, 全班53個同學每人一個,每天如此。陳老師只收買雞蛋的成本錢,煮雞蛋的蜂窩煤和茶葉, 油鹽分文未收。 在當時, 陳老師和他愛人的工資也不高,這些額外的開支對他們來講并不是小數(shù)。 可是陳老師從不在學生面前提起。 我因為是學生干部(校團委副書記), 有時幫陳老師分發(fā)雞蛋, 知道一點細節(jié)。這樣一個小小的茶葉蛋,在物質生活極度豐富的今天, 也許不足掛齒, 但在當年, 這不啻于雪中送炭。后來高考成績出來后, 我們班上大學的升學率竟然高達95%,而且其中大多數(shù)是上的重點大學。而1984年全國高中應屆畢業(yè)生的平均升學率不到30% (準確地說是29.3%)。
陳老師對學生的關心和愛護還表現(xiàn)在他平等地對待每個學生。 這在講究等級制度的中國,尤其在當時的環(huán)境之下是難能可貴的。一般老師通常是喜歡學習成績好,聽話的學生,而忽略甚至歧視成績不好或有點調皮的學生。在當時,我們也不完全理解陳老師這種教育方式的巨大優(yōu)點, 只是憑直覺感覺到這樣很好。在多年以后當我回頭再看這段歷史時才發(fā)現(xiàn)陳老師的這種教育理念正是代表著最人性化的素質教育的核心:培養(yǎng)學生人人平等的思想。我不知道陳老師這樣教育學生是出于他善良的本性,還是出于對教育學的深刻理解,或者兩者兼有,我只知道這樣的結果是:1班的廣大同學在畢業(yè)多年以后都對陳老師抱有一份感激之心。大家都覺得能在陳老師班上順利地度過人生中重要的三年,實在是幸運。因為,我們經(jīng)常聽到周圍太多的人談論他們高中時代不堪回首的痛苦經(jīng)歷。記得在剛上高一時,有幾個同學的成績不如他們自己預期的好,自信心極受打擊,產(chǎn)生了退學的念頭。這樣的事情在青少年身上發(fā)生,是再自然不過的事。當陳老師一發(fā)現(xiàn)這種情況,他馬上找這些同學談心,讓他們明白:其實不是他們成績變差了, 而是現(xiàn)在的同學都是各縣選拔來的尖子生, 不比以前讀初中時的同學,所以看起來好像是自己的排名落后了, 變差了。陳老師鼓勵他們盡量不要和別人比,而是專心做好自己的事。這樣他們就一定能考上大學(在當時,考上大學就是每個學生的具體目標)。許多年以后,我將陳老師的這種教育方式歸納總結成衡量人成功的相對標準和絕對標準。簡單地講,相對標準是把自己的成功同周圍的人比而絕對標準是把自己的成功和自己以前比。相對標準在中國文化里用得相當普遍,但有很大缺點,不易形成良好的人脈關系和大團隊。從某種意義上說,導致了中國人一盤散沙的弱點。而絕對標準有利于最大限度地發(fā)揮自己的潛能,建立良好的人脈關系并達成團體共贏的局面。
1984年我從孝高畢業(yè)以后,如愿以償?shù)乜既胫袊茖W技術大學物理系。上大學后,我常和陳老師通信, 講述我在大學里的一些新鮮事,就像是出遠門的游子向自己的父親講述故事。陳老師盡管工作繁忙,但他每次都回信鼓勵我,并分享母校的發(fā)展情況。除了通信, 說起來慚愧, 我竟然很多年都沒能再回到母校去看望陳老師。 1991年1月我到美國留學后就更沒有機會見到陳老師。 當然,這期間和陳老師還在不時通信。直到1999年冬天我在離開中國多年以后回國探親講學(我1996年博士畢業(yè)以后就到美國德克薩斯農(nóng)工大學地質地球物理系任助理教授),總算有機會再到孝高看看。 很遺憾, 這次沒有在孝高見到陳老師。 當時陳老師已經(jīng)從孝高退休,并以特級教師的身份被聘請到海南??谑幸患宜搅W校教書。2001年12月底, 我到香港參加全球華人地球科學大會, 會后到內地進行地質考察。12月27號考察完畢后到廣州, 受到前孝高副校長邱質模老師的熱情接待。從邱校長那里得知,陳老師和太太唐老師在不遠的珠海市希望之星實驗學校任特聘老師。于是我于12月29號從廣州坐大巴到珠海,找到闊別17年的陳老師和唐老師。 見到陳老師時心情非常激動。讓我非常欣慰的是陳老師和唐老師看起來很健康,精神飽滿。陳老師兩口在他們的宿舍里熱情地款待了我,讓我仿佛又回到高中時代,找到當年去陳老師家拿茶葉蛋時的那種溫馨的感覺。那一天我和陳老師聊了很多很久。 陳老師還帶我到珠海-澳門之間的口岸附近參觀。臨近晚上, 我才依依不舍地告別了陳老師和唐老師,回到廣州繼續(xù)我的中國之行。2001年以后我回國的次數(shù)明顯比以往多, 常常是每隔一兩年就回國一次, 有時是年年都回。這期間沒有再到過廣東,也沒有再見到陳老師。
直至2007年我回北京時, 了解到陳老師正好住在北京北四環(huán)西路空軍指揮學院他哥哥那里, 我又一次見到陳老師。不過這次的見面讓我大吃一驚。陳老師神態(tài)憂郁, 落落寡歡。后來知道,大約在不久前, 師母唐老師不幸因病去世, 這件事對于陳老師這樣一個性情中人來說,不啻于泰山壓頂。陳老師和師母伉儷情深,所以師母辭世對陳老師的打擊是外人難以想象的。后來我才知道,陳老師哥哥之所以把他接到北京來就是為了給他散散心, 早點從悲痛中走出來。這時我知道陳老師開始學習游泳鍛煉身體, 正好那時我對游泳也很有興趣, 我們就一起結伴到附近的香青園休閑會所的游泳館里游泳。陳老師還虛心向我學習游泳換氣的一些技巧。其實我的游泳也是半路出家, 談不上有什么高見。也就勉為其難地傾囊相教。這段在北京的時間,我和陳老師見過不少面。我請他到北京西四環(huán)的金源時代購物中心5樓的一家叫苗鄉(xiāng)樓的貴州飯店吃酸湯魚。 那幾天的游泳和聚會, 陳老師的情緒很好, 我們完全是以朋友的方式談天說地。這次見面還有一個小小的故事。我當時從美國帶回一頂印有德州農(nóng)工大學標志的棒球帽給陳老師。沒有想到陳老師一見這種帽子, 就馬上很喜歡, 當即就帶給我們看。 我們都說:帥呆了!引得陳老師哈哈大笑。 盡管如此, 在我離開北京的時候, 心里仍然是隱隱地擔心陳老師,默默地祝愿陳老師能早日擺脫悲痛的情緒,回復他一如既往的開朗,健康的心態(tài)。
大約在兩年后的2009年夏天,我再次回到中國在孝感見到陳老師時,我非常高興。 因為看得出來陳老師完全走出了當初的陰影,變得比以前還要豁達。陳老師堅持要請我吃飯, 我們去的是孝感市內一家極有特色的農(nóng)家飯店(好像叫鄉(xiāng)情農(nóng)家飯莊)。對于常年生活在美國的我來說, 這家飯店極有特色。 整個飯店就像孝感黃陂農(nóng)村里的普通民居。一進大門,完全是一派70年代中國的樣子。 墻上帖著那個時代的宣傳畫。飯廳擺放著看起來老舊的八仙桌,四面放著板凳或竹椅。飯菜也是典型的農(nóng)村過節(jié)時吃的東西,像魚丸子,魚糕,瘦肉丸子和瘦肉糕,糯米肉丸子, 排骨藕湯, 等,都是我喜歡吃而在美國吃不到的家鄉(xiāng)菜。 這次吃飯時我還見到了陳老師的孫子(陳老師大兒子陳東的小孩),他當時還在讀初中。當我2013年夏天再次見到陳老師和他孫子時, 這個男孩已經(jīng)是孝感高中畢業(yè)班的高才生, 而且以高分考上了重點大學。另一個有意思的事是:陳老師每次出門都喜歡帶我送他的那頂棒球帽。看他那么喜歡, 我這次就又送了幾種不同款式的棒球帽給他, 陳老師很高興。說來慚愧, 對于這樣一位恩師, 我除了送過一臺數(shù)碼相機(因為知道他喜歡旅行照相)和幾頂帽子外,并沒有送過什么其它值錢的東西。在當下物慾橫流的社會里,這簡直是不可想象的。他是一個真正高尚的人。盡管他退休前擁有中學老師里的最高職稱:高中特級教師,但陳老師退休以后的工資是不高的(孝感市的老師退休工資遠比武漢市的同級老師低)。當我們1班有些同學想在經(jīng)濟上幫助一下陳老師時,他當即表示謝絕。
每當我們談到陳老師時, 我們不由得同時想起當年孝高杰出的教師群體。可以說, 陳老師的言行舉止反應的是他那一代人當時的理想和工作作風,陳老師代表的是許許多多為中國教育事業(yè)做出默默奉獻的偉大的園丁。記得當時除了陳老師教我們語文外,萬爾遐老師教數(shù)學,徐斌老師和帥建成老師那時到孝高不久,也輔助萬爾遐老師教我們數(shù)學。陸美鋒老師教化學,另一位年輕老師劉定武輔助陸美鋒老師也教過我們化學。教物理的主要是胡維智老師,再加上輔助他的一位年輕老師胡仁安(人稱“二胡”)。郭善全老師教英語,文德星老師教體育,吳傳秉老師教生物,政治老師是王益山。高一時的學校校長叫蘇道義,高三下學期時換成鮑維奎(蘇道義退休)。具體負責教學的邱質模老師(我們上高一時邱老師是校教導主任,高二時他提升為主管教學的副校長)。我因為從高二開始當校團委副書記, 和校團委書記黃森橋比較熟。這些老師個性紛呈, 但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工作認真,關愛學生。他們將工作當成一項神圣的事業(yè)在從事,他們在實現(xiàn)他們那一代人的人生理想。他們中的許多人在以往的歷次政治運動中大多都經(jīng)歷過或多或少的精神和肉體上的折磨。有的被打成右派, 有的被歸類為白專典型??墒撬麄儧]有對社會仇恨,相反是以更大的熱情和奉獻精神, 希望能將十年文革浩劫所造成的損失早點彌補回來。許多年過去了, 這些人的音容笑貌依然清晰地烙印在我的腦海中。
這里面給我留下最深刻印象之一的應該是教數(shù)學的萬爾遐老師。 這一方面是因為我對數(shù)學情有獨鐘,另一方面是萬老師的形象太突出了。從星相學的角度看, 萬老師的相貌應該算奇人異士類型。他的身材不高且偏瘦, 可是能量極大, 似乎永遠有使不完的勁。他身上帶有那種詩人一般的浪漫情懷。在當時,他的相貌要比實際年齡老很多。有意思的是我在30年后再次見到萬老師時, 感覺他越活越年輕。 我開玩笑似的說:“萬老師,你是不是吃了長生不老丹?”萬老師把數(shù)學教出了詩一樣的美感。他也的確是一位相當有造詣的中國古典韻律詩人。萬老師是1984年全國高考數(shù)學命題組成員之一。 在中國中學數(shù)學教育界享有崇高的威望。他的徒弟徐斌當年是和我們差不多的年輕老師, 現(xiàn)在是孝高的副校長,同時也是全國高考數(shù)學命題組成員之一,是中國當代中學數(shù)學界享有威望的教學名師。
教物理的胡維智老師給我的印象也極為深刻。胡老師和萬老師相反,是一個生活極為講究的人, 特別注重細節(jié)。這對于我們養(yǎng)成嚴謹?shù)膶W習態(tài)度是很有好處的。胡老師的父親是黃埔軍校的畢業(yè)生,在1949年國民黨撤離大陸時到了臺灣,不得已把胡老師和其它一些骨肉留在了大陸。這樣的家庭背景給胡老師的人生造成了巨大的創(chuàng)傷。在建國以后的歷次政治運動中,他遭受了難以言狀的迫害。 為此, 胡老師一直沒有成家, 單身一人。但是這樣一位受過很大打擊的善良的人, 對學生卻是極好。 他甚至常常親自做飯給學生吃。 我們班有不少學生,包括汪長學,黃獻清和我都受過他的幫助。1993年我回國時, 胡老師已經(jīng)調到華中理工大學附中當老師, 仍然是一個人。 多年以后,我聽說胡老師因心肌梗塞, 英年早逝于華中理工大學附中的宿舍里。因為當時身邊沒有親人, 他死了多天都沒有人知道。等到人們發(fā)現(xiàn)他時, 都說他面帶痛苦的表情, 可以想象他發(fā)病時的痛苦。我聽到這些時,不由得淚流滿面。后來聽說胡老師的骨灰安放在武昌的九峰山集體公墓。我有一次曾打電話到九峰山公墓詢問胡老師骨灰的安放地點, 工作人員說九峰山公墓極大,安放有上萬個骨灰,他們也不清楚在那里。希望有一天能找到胡老師長眠的地方, 祭奠他的在天之靈。
教化學的陸美鋒女士也有許多不凡之處。陸老師是典型的知性美女。她留著當時頗為流行的齊耳短發(fā), 身材苗條,帶一副近視眼鏡。她講課時非常干凈利落, 從不拖泥帶水,對化學理解得很深入。講課時喜歡時常用右手扶一下眼鏡。她的笑容極為純潔, 有如少女一般。這樣一位老師在我看來,好像就應該是一直教書, 和當官搞行政絕對掛不上邊??墒亲屛掖蟪砸惑@的是陸美鋒老師后來竟然當了孝感高中的黨委副書記,成了孝高的主要領導人之一。這樣的事實和我對陸老師的印象簡直是南轅北轍。 當然, 我并不是說做黨委副書記有什么不好,我只是覺得陸老師是一位優(yōu)秀的, 甚至可以說有點不食人間煙火的學者, 她怎么會成為黨的領導搞政治呢?看來, 人的潛力和發(fā)展是不能貌相的。我在上初中時曾經(jīng)對化學很討厭,因為不喜歡死記硬背許多東西。 可是那時每個人都說這是學好化學的唯一方法。陸美鋒老師徹底打破了這一常規(guī)。每次上陸老師的化學課幾乎可以說是到了享受的地步。因為她不僅傳遞了化學知識,最重要的是她講述了各種化學反應背后的原因, 回答了為什么這個反應必須是這樣, 而不是那樣。感謝這位學術精深的老師, 讓我在高中時徹底改變了對化學的片面看法。 由很討厭變成比較感興趣。當然, 和班上化學學得特好的吳大橋, 向望清他們, 那還是有點差距。 不過,我已經(jīng)很滿意了。
上高中時,我有點吃力的是英語。教英語的郭善全老師常常告誡我們:要想象英語的環(huán)境去學英語。不知道為啥, 我常常是用黃陂鄉(xiāng)巴佬的思維方式來嘗試理解英語,這當然是竹籃打水。我想,除了黃陂, 武漢就去過一兩次,更不用說外國, 我哪知道英語環(huán)境是咋回事?可想而知, 我的英語是沒法學好的。 不過這也證明中國和歐美國家的情況看來是真的很不一樣。這一點萌芽了我想到歐美留學的思想, 不為別的, 就是想搞清楚英語的環(huán)境到底是咋樣的?高中三年我一直沒有搞懂的是我們班的言益民和楊武軍他們咋就能把英語學得那么溜?我看他們也未必有個什么外國親戚啥的。 郭善全老師有一張圓臉, 人很和善, 一點老師的架子也沒有。他煙癮極大, 以至于說話時帶著濃濃的嗓音。郭老師的普通話和一般人有點不同,后來才知道, 他是從南洋(印尼)回來的華僑。 那個時候,南洋在我心中是個神秘的地方。我知道為中國抗戰(zhàn)做出過巨大貢獻的陳嘉庚就是一位南洋富商。另外, 當時很流行的一個樣板戲《紅色娘子軍》中的黨代表洪常青也是化妝成南洋富商去椰林寨偵察南霸天的情況。所以在我心中, 但凡是南洋來的, 一定是富商。當時就猜想這位郭老師一定也是一位家纏萬貫的富家子弟。至于他為什么甘愿當一名窮老師, 我一直不得其解。
我高中三年覺得最愧對的老師就是教政治的王益山老師。王益山老師身材比較瘦,頭發(fā)梳成大背頭,喜歡穿中山裝,極有干部氣質。 他喜歡抽煙,我記得他拿課本時右手的中指和食指被煙熏成焦黃色。王益山老師是我見過的最好的政治老師, 常常能總結出回答政治題的訣竅和技巧,對付高考絕對管用。 我們班上許多同學得益于他的指導, 竟然能將政治考出不可思議的高分, 猶如當下從新東方培訓班出來就成了托福和GRE考試的高手。王益山老師對學生的態(tài)度極好, 永遠都是一副微笑的樣子, 我從沒見過他板著臉對學生。他有兩個兒子王滌濁(排行老三)和王求是(排行老二)和我們年紀差不多大,其中王滌濁在高一時也是我們1班的學生, 后來更喜歡文科, 就轉到文科班去了。王滌濁后來考上了武漢大學法律系, 現(xiàn)在是武漢市的著名律師。我在多年以后遇到王滌濁時。他竟然大出我意料之外地透露說他的父親對待他和他那位哥哥王求是是相當嚴格的, 完全不是對其它學生那種和藹可親的樣子。 這讓我不由得想起我自己的父親。 他也是老師。在我整個的成長過程中, 我最常聽到的就是父親的學生夸獎他對學生是如何如何的耐心和愛護。完全不是我自己感覺的嚴格的父親。 我有時甚至想, 我要不是他的兒子, 而是他的學生, 那該多好。 我猜王滌濁對他的父親也許和我有同樣的想法。非??上У氖牵?遇到王益山這樣好的政治老師, 我的政治成績絲毫不見好轉。我似乎永遠搞不懂在回答政治題時哪些話是應該說的,哪些話是不能說的。在我的心中, 有許多時候我并不贊同那些所謂“正確”的“標準答案”??磥?, 灌輸式的政治教育在我的身上是完完全全地失敗了。 毫不奇怪, 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準備的高考政治考試也只考了78分, 而我們班不少同學的政治科輕易地考了80多分。更為難堪的是我在大學唯一的一門補考科目竟然是政治課。永別了, 我的政治!但愿這輩子再也不用為考政治發(fā)愁了。
教體育的文德星老師也徹底顛覆了我對體育老師的偏見。 我本人從小就很喜歡體育??墒窃谏闲W和初中時, 我所記得的體育課就是老師發(fā)個破藍球讓男生去玩,女生就自己玩跳繩。 從來就沒有人講解體育運動科學??墒窃谛⒏呱衔睦蠋煹牡谝还?jié)體育課時, 我一下子就給鎮(zhèn)住了。 文老師將體育運動當成一門科學來講。文老師對學生很嚴格,但也很愛護。我記得在學跳馬時, 我老是踩不到點上, 有時起跳早了, 有時起跳晚了。文老師為了防止學生意外受傷, 就一直在落地的軟墊旁保護, 絲毫不敢松懈。這樣的體育課我太喜歡了。很可惜到了高三時,高考這把無情的指揮刀將體育課砍下去了。文老師的體育課是我高中時美好回憶的一部分。1999年我?guī)е髢鹤诱埠泼魅バ⒏咴L問時, 意外地在教學樓外遇到文老師。文老師非常慈祥和藹, 我們于是在教學樓前的草坪上照了一張合影。不久后, 文老師因病去世, 此次見面竟然成了永別!回想起來, 讓人不禁唏噓不已。
在所有的老師中, 我最怕的是教生物的吳傳秉老師。吳老師個子不算高, 也是留的齊耳短發(fā)。她生物教得很好。動物解剖圖畫得很細致。我至今還記得她教的孟德爾的遺傳定律??墒遣恢獮槭裁矗乙娏怂腿缤鲜笥鲆娯?。 大概是我實在不喜歡生物, 可能她上課時我臉上表現(xiàn)出來的一副毫無興趣的樣子讓她很失望, 所以我總感覺她討厭我。 記得有一次,吳老師叫我到黑板上畫一個什么無脊椎動物的消化系統(tǒng)圖,我立馬傻眼, 完全忘掉她教的東西。吳老師非常生氣, 叫我站在前排面對著全體學生罰站。 這也是我在孝高唯一一次被老師罰站。不過以我這樣長期養(yǎng)成的反叛性格, 這樣的處罰只會讓我更不喜歡上生物課。盡管如此,我還是很感謝吳老師深厚的生物學基礎。 我們班那年的生物普遍考得很好。就連我這樣的人, 也考了46分(1984年高考生物滿分是50分)。 記得其中有一道題還真是畫一個什么消化系統(tǒng)圖。和我正好相反,我們班上有幾個同學象李有國,陳楠生, 李良紅,言益民等的生物學得很好??吹剿麄儗ι锬敲从信d趣, 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后來李有國和陳楠生還成了生物學的教授。
高中時發(fā)生的許多事已經(jīng)不太記得了,但有些事留下的印象實在是太深了, 無法忘懷?,F(xiàn)在我摘取其中的幾個片段, 蜻蜓點水般地描述一下。
1981-1984年的中國, 經(jīng)濟尚未繁榮, 尤其是1981年和1982年,物質生活較為艱苦。孝高學生每天早上的早餐是千篇一律的稀飯,辣蘿卜,和饅頭。吃到后來我頭皮都有點發(fā)麻。我記得當時看到我們班物理課代表黃獻清每次好像都吃得很香的樣子,我就問他:“老黃,你這么喜歡?”他苦笑著回答說:“喜歡個鬼!沒辦法”。這就是黃獻清, 我們叫他老黃,一個極有忍耐精神, 而且能從不好的境況之中找到好的一面的人。黃獻清是孝感人,和教物理的胡維智老師是老鄉(xiāng)。黃獻清的笑聲極有特色:他先是大笑,然后喉嚨里會發(fā)出幾聲干咳一樣的聲音。我剛認識他的時候,還以為他是在嘲諷地干笑, 其實不是??蓱z的黃獻清每年冬天手上生凍瘡,腫得像一個大肉包。黃獻清物理數(shù)學極好, 做事專心致志,后來考上浙江大學?,F(xiàn)在美國佛羅里達州定居,我們在美國見過幾次面。 幾年前言益民,汪長學, 和我三家還到黃獻清那里搞過一次難忘的小型聚會。他還是那樣的笑聲。
可能正是因為長期吃稀飯?zhí)}卜饅頭, 肚子里油水太少, 我們就特別盼望過節(jié)。 因為像元旦那天, 學校會加餐, 早上每人兩個大肉包子。 我想每一個84屆的同學都永遠不會忘記那時吃的大肉包子。 我毫不夸張地說, 哪怕以后吃過多少山珍海味,沒有一樣比得上那時孝高過節(jié)時吃的大肉包子好吃。那種肉香, 那種肥油在口腔滑過的感覺,是永遠不會再現(xiàn)了。說起肉包子, 我又想起一件事。在高三時, 我們宿舍集體想起一個改善營養(yǎng)的辦法,因為食堂里的稀飯?zhí)}卜饅頭實在是咽不下去了。每天早上孝高學生有集體跑步的要求,通常都是出校門后往后湖方向跑,上后湖湖堤后向左拐,往烈士林園方向跑, 跑到烈士林園后折回。上后湖湖堤如果不向左拐而是向右拐,很快就上了槐蔭大道,街邊早上有賣小肉包子的。 我們計算了一下,每天早上在大部隊跑上后湖湖堤向左的時候,如果派一個代表脫離大部隊向右拐,去街上買包子, 然后回來, 就正好趕上往回跑的學生。這樣也不耽誤時間,回到宿舍又可以改善營養(yǎng), 一舉兩得。大家分攤買包子的費用。這樣違反學校紀律的事我們做了很久也沒有被老師發(fā)現(xiàn)。看來主要還是贏得了民意。因為如果有人想告發(fā)是太容易的事。我記得和我同寢室的歐陽南寧是買包子最熱心的人。歐陽南寧當時住在我的上鋪。他是云夢人,個頭不高, 白白凈凈, 說話時眼睛眨的較快,典型的書生氣質。他極愛讀書看報。當時給我印象最深的是他能把100多位中央委員的名字全給背誦出來。他對時事政治了如指掌。 不用說,他每次的政治考試都是高分,高考時政治考了89分(我費了老大勁, 高考時政治才考了78分)。 1984年歐陽南寧以全系總分第一名的成績考上了北京航空學院(現(xiàn)在的北京航空航天大學)空氣動力學系。后來在美國德克薩斯州我們又見面了。
我在上高中時酷愛兩件事:看小人書和看電影。其實一直到現(xiàn)在還是酷愛這兩件事。小人書和電影好像是我了解外面世界的兩扇窗戶, 讓我忘掉學習,作業(yè),得到心靈的完全自由。我記得出學校上后湖大堤向右(就是買包子的線路)上了槐蔭大街后左拐,再往前走幾步,快到書院街的街邊有一個擺小人書攤的老頭,他那的小人書種類多, 看一個下午也花不了多少錢。所以我常常在星期六下午休息的時候去哪看一個下午的小人書。每次看完, 心滿意足地回到學校吃晚飯。至今還記得當時看的《李自成》,《鐵道游擊隊》,《鋼鐵是怎樣煉成的》,高爾基的三部曲,還有許多電影版的小人書。在當時看小人書和小說是被認為不務正業(yè)的,就相當于現(xiàn)在的小孩玩電腦游戲。所以我必須是單獨行動。有一天下午,我正看得入神的時候, 突然有人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抬頭一看, 是陳老師。我想完了, 這下被陳老師抓個人贓俱獲,等著挨批評吧。 沒想到, 陳老師只是微笑, 并沒有責怪的意思。他只是說:“沒想到你還喜歡看這個”。原來, 陳老師是上街買東西無意中看到我的。陳老師說,你看吧, 別忘了按時回學校, 就走開了。我心里的緊張情緒緩解下來了, 目送陳老師走下后湖大堤, 心中充滿無限的感激。我感激他能理解一個16歲中學生對世界的好奇心。我們班上的吳大橋也喜歡看小人書。有一次吳大橋無意中發(fā)現(xiàn)我在那聚精會神地看小人書, 他也加入了看小人書的行業(yè)。吳大橋和我同宿舍,他是從黃陂李集(黃陂二中)來的。他最大的特點是眼睛極大,猶如銅鈴。 他的大眼睛在84屆應該沒人能超過。吳大橋反應極快, 說話做事爽快。 不過他笑起來的樣子也不錯, 臉上還有兩個酒窩。我總覺得他有點象香港演員莫少聰。不知道他自己是否同意。吳大橋的字寫得相當漂亮, 功課很好, 尤其是化學, 應該算是我們班的王牌。他樂于為大家服務, 好像當了很長時間的生活委員。大橋當時是作為推薦生上清華的。他自己也是這樣準備的。但是,最后在招生過程中不知是出了什么差錯, 竟然去了武漢水利電力學院(如今是武漢大學)。雖然武漢水利電力學院也是相當不錯的大學, 但不是吳大橋當初的志愿。 他收到通知書后,氣得將通知書撕了。最后他老大不愿意地去了武漢水利電力學院。 畢業(yè)以后一直在搞火力發(fā)電廠。 經(jīng)過多年的打拼, 現(xiàn)在是這個行當?shù)闹亓考壢宋铮?事業(yè)如日中天。
說起在孝高時看電影, 我有很多故事。 當時在離學校不遠的后湖邊上, 有一個露天電影院。那里是我的樂土。尤其是到了夏天,在教室上晚自習時,從敞開的窗戶我常常能聽到夜空中傳來的電影里的音樂聲和對白,有時我會閉上眼靜靜地欣賞一會,放松學習時的疲勞。每個禮拜六晚上或禮拜天休息的時候, 我都要在露天電影院那里流連很久。 有時沒錢看電影, 我就看電影海報。 我當時幾乎能將電影海報上的內容都背誦下來。在露天電影院看電影是一個極為享受的過程,我尤其喜歡看放映正式影片前的中國新聞制片廠拍的紀錄片。李連杰在1982年拍完《少林寺》后就成了紅遍大江南北的武術明星,有一部關于他的紀錄片叫《一代武星李連杰》我就是在露天電影院看的。當時看電影我有個鐵搭檔,他就是我們班的汪長學。每當?shù)搅硕Y拜六的晚上,汪長學,李志杰,段紅,劉燈明, 我, 還有幾個人就流連在孝感市內的幾個電影院, 像書院街上的電影院, 還有地區(qū)禮堂的電影院。書院街的電影院是個老禮堂,比地區(qū)禮堂差, 但票價便宜。有時沒有電影看, 我們就慢慢流連于孝感市的大街小巷。我記得書院街口靠近槐蔭大道有一家賣熱干面的鋪子做的面好, 我們如果口袋里有倆錢,就會在那吃碗面。汪長學是應城人,他上高中時身體還沒有開始發(fā)育, 比較瘦小, 當時可能是班上最矮小的,另外有一個和他差不多小的是戴建國。沒有想到后來上大學后汪長學竟然長到快1米80的個子,超過了所有以前比他高的同學。戴建國高中畢業(yè)后就沒有見過, 不過聽說更厲害,長到快1米90??蓱z我們那一代人,營養(yǎng)太缺了, 普遍發(fā)育晚。汪長學是長臉型,頭發(fā)自然卷曲,鼻梁長而直,乍一看, 有點像伊朗人。汪長學性格純真, 笑容燦爛, 再加上他個子小, 我們那時都把他當小孩看。汪長學是我們班公認的天才,智商奇高。大家一般都看不到他在學習,但是功課門門都棒。他要是在看書, 十之八九是看小說。汪長學在高中時看的小說估計和我看的小人書有得一比。有一次我有一道物理題怎么也搞不出來,實在沒辦法, 就去問物理課代表黃獻清。老黃苦思冥想半天也做不出來, 他就說, 只得去問汪長學了。 我于是就把題目給汪長學講了一遍。汪長學好像心不在焉地聽著, 聽完后,很快就說, 這個好辦, 然后就在紙上講了一下怎么做。我和黃獻清聽后,馬上頓悟。從此, 我倆對汪長學佩服得五體投地。汪長學超常的智力其實很多人都看出來了。 學校本來是要他考中國科大少年班的,他也為此準備了。后來不知什么原因, 大概是年齡稍大了點,就作罷了。1984年長學順利地考進了復旦大學力學系。后來又于1988年以第一名的成績考上華中理工學院(現(xiàn)在的華中科技大學)力學系的研究生。畢業(yè)后留校當了老師, 再后來去了美國, 如今是兩個孩子的爹,生活在冰天雪地的靠近加拿大的美國北部。我們在美國時不時通個電話。和汪長學通電話有個特點, 只要他在電話里笑,就表示一切都好。前幾年他因為遇到不好的老板有點不順,電話里沒有了笑聲, 讓我和黃獻清擔心了一陣?,F(xiàn)在一切又好了, 我們又再次常常聽到他那熟悉的笑聲。
常在一起看電影的李志杰也是和我同宿舍的, 他住在我對面的下鋪。李志杰來自孝感肖港,和汪長學一樣,頭發(fā)稍有點卷曲。他愛好運動,身材健碩,跳馬跳得很好,經(jīng)常在冬天用冷水洗澡,體質很好。他說話帶有一點孝感特有的卷舌音。李志杰為人極為豪爽, 心地很善良, 很快我們就成了好朋友。 記得有一次我實在是沒有褲子穿了,李志杰二話不說, 當即將他的一條很好的褲子借給我穿??磥砣藗兂Uf的“穿同一條褲子的哥們”并不是瞎編的。李志杰后來去了湖北省冶金建筑??茖W校, 這在當時不是一個熱門的專業(yè), 李志杰曾經(jīng)為此而苦惱過。 不過天道酬勤,在改革開放后的房地產(chǎn)大開發(fā)中,李志杰正好英雄有了用武之地,大展了一下拳腳, 取得了輝煌的事業(yè)。 我猜他一貫爽快的個性也是成就他事業(yè)的因素之一。另外一個常在一起看電影的劉燈明是從孝感花園來的。劉燈明喜歡穿仿軍裝的綠色上衣和綠色的解放鞋,臉上常帶著微笑,有時帶著一種若有所思的神態(tài), 好像在思考問題。劉燈明在1984年考上江漢石油學院后, 我們就再沒有見過面了。他大學畢業(yè)后不久到了深圳, 2000年全家移民到了加拿大的溫哥華, 和我們班的陳楠生, 以及三班的楊敏做了“同城”人。 在和劉燈明失去聯(lián)系30年后的2014年1月,我又意外地收到他來自加拿大溫哥華的問候, 倍感親切。劉燈明現(xiàn)在是3個可愛孩子的父親。他臉上那種溫暖的微笑一如從前。當時在孝高一起玩得比較多的還有段紅。他也和我同宿舍,同時是黃陂老鄉(xiāng)。他是黃陂六指人,那離我們蔡榨只有10幾里路。自然我對他有一種同鄉(xiāng)的親切感。段紅字寫得很好看, 人有點小調皮, 但腦子極為聰明,對朋友很講義氣。他1984年考上武漢鋼鐵學院(現(xiàn)在的武漢科技大學)的耐火材料系。直到現(xiàn)在還在從事這個行業(yè), 如今在廣東的中山市開了家耐火材料廠,企業(yè)做得紅紅火火。段紅是被周雨燈列為最值得交往的幾個同學之一。周雨燈是我們班上較有特色的學生之一。他來自大悟河口鎮(zhèn)的貧苦農(nóng)村家庭, 家里兄弟姊妹很多。 他的年齡要比同班其它學生長2歲, 顯得也相對成熟一點。周雨燈是一個相當正直的人,樂于助人, 說話也直率,是一個值得信賴的真正朋友。有的同學因為學習或個人感情問題而心情煩悶時都喜歡找他談心。而他也總像一個長兄一般, 為同學排憂解難。1984年高考時周雨燈考上了湖北林業(yè)學校,他對此很不滿意。 也因為這, 他在畢業(yè)后的幾十年里不愿意和同學來往。 2012年我意外地從在湖北大悟工作的二哥詹群力那里知道周雨燈一直在大悟的林場工作, 現(xiàn)在是林場的廠長兼黨委書記。我很高興在2012年的夏天在大悟見到周雨燈。 我問他:當時我在上大學時給他寄過明信片和信, 他收到?jīng)]有? 他告訴我, 他收到了, 而且還一直保存著同學們寄來的信和明信片。但是他因為當時高考沒有考好,和所有人都沒有聯(lián)系。30年過去了, 他現(xiàn)在當然不會再為這些事掛心。我和他分別30年后依然一見如故, 沒有絲毫的隔閡,實在是難能可貴。
再回來繼續(xù)說看電影的事,我記得有一年的元旦, 學校為了招待學生過節(jié), 除了有大肉包子以外, 還在實驗樓一樓的階梯教室里放了兩場至今難忘的電影。其實那不是用真正的電影放映機放的,是用投影儀放的錄像。第一場電影叫《冰峰搶險隊》, 第二場叫《珊瑚島上的死光》。冰峰搶險隊是一部美國片,極端驚險。講的是兩對青年人去爬雪山遇到雪崩,其中一人死了, 其它三位被困在懸崖峭壁之上。后來出動直升機救援, 多虧了一位經(jīng)驗豐富的老護林員的幫助, 最后救出被困的人, 但是老護林員為了別人能得救,毅然用刀割斷連接他和別人身上的保險繩,放棄了自己得救的希望而壯烈犧牲。這部影片對我的震動極大。首先是他所宣揚的人道主義和英雄主義色彩正是我心目中一直所追求的。還有, 影片極具寫實主義, 毫不做作。救人的直升機因為大風的原因,吊纜被掛住, 最后直升機撞山墜毀。這部影片讓我對一向陌生的美帝國主義產(chǎn)生了好感。 看來文化侵略還真是有效果。多年以后, 我自已也迷上雪山探險, 2011年去過喜馬拉雅山的東麓, 在荒無人煙的地方登山野營7天。在那7天所經(jīng)歷的挑戰(zhàn), 所看到的無與倫比的美景讓我終身難忘。2012年又和幾位驢友去登四川境內的四姑娘山的二峰, 我有幸成為11個人的驢友團里最后登頂?shù)亩恢唬硪晃皇侵貞c萬縣的一位負責采購警用裝備的警察)。在我的計劃之中, 我還有許多地方想去, 許多山峰想登?!渡汉鲘u上的死光》同樣讓我難忘。這是一部中國拍的科幻電影,宣揚的是愛國主義。講的是一個在外國的華裔科學家發(fā)明了高效能原子電池想報效祖國, 受到帝國主義的迫害。在回國的路上, 飛機遭受“晴空閃電”在太平洋上空墜海。后被一座荒島上的一位華人激光物理學家和他的啞巴仆人救起。后來這兩位物理學家聯(lián)手挫敗了帝國主義資本家的野心。這部電影其實拍攝的水平和技巧都不是很高,但這些都無所謂。我還是被電影中所描寫的科學家的生活所吸引。我向往成為一名科學家。后來在高考中填報物理系為我的專業(yè)也和看這部電影有一定的關系。除了電影, 另外一個對我后來選擇大學和專業(yè)起了直接影響的是當時位于教學樓四樓的學校圖書閱覽室,那里是我的精神家園。其實當時的圖書少得可憐, 但這似乎沒有影響我對那里的熱愛。 我記得當時有兩個雜志是我最喜歡看的, 一個是《中學生數(shù)理化》,一個是《大眾電影》。我從《中學生數(shù)理化》上看到介紹中國科學技術大學的介紹后,就向往那個地方, 一心夢想去那讀大學。后來算是夢想成真。
在高中階段,我的英語雖然不太好, 但學英語的積極性還是挺高的。我記得邱質模老師當教導主任時搞英語教學改革(邱老師在當教導主任前是教英語的),各班用英語排練節(jié)目表演。我們班報的節(jié)目是《盲人摸象》,參加的有我, 吳業(yè)宏, 楊武軍,言益民等幾個人。言益民和楊武軍的英語是班上最好的, 肯定少不了。這其中言益民和楊武軍的英語特長還不一樣。言益明講一口漂亮的英式口語,而楊武軍的英語語法超棒。我之所以記得吳業(yè)宏是因為當時我扮大象, 吳業(yè)宏扮盲人。 當時還真把他的眼睛蒙上裝瞎子。我只記得吳業(yè)宏在我身上亂摸一氣時, 我就想笑。這個節(jié)目后來表演的效果如何,也不記得了。吳業(yè)宏是漢川人, 說話帶著較濃的漢川腔,當時個子和汪長學, 戴建國一樣, 還沒有完全發(fā)育。可是他多才多藝,能寫會畫, 是班上的文體委員, 主要負責出教室后面的黑板報。我記得當年的吳業(yè)宏最大的特點是圓臉,臉上兩個腮幫子鼓鼓的,稚氣沒有完全脫掉, 怎么看都有點像后來流行的一部漫畫電視劇《聰明的一休》里面的小和尚“一休哥”。吳業(yè)宏后來考上武漢鋼鐵學院, 畢業(yè)后分配到武鋼工作,后來考上北京鋼鐵學院(現(xiàn)在的北京科技大學)研究生。我1990年在北大物理系讀研究生時,在北京見到他時, 他就完全脫掉高中時的稚氣, 變成一個很有男人味的大老爺們。多年以后,吳業(yè)宏移民到了加拿大,現(xiàn)在聽說在那辦報紙和廣告??磥硭斈暝谛⒏叱龊诎鍒蟮腻憻捙缮嫌脠隽?。班上英語極好的言益民算是一個在84屆同學中很突出的一位。言益民是我們班唯一一個不講方言而是操著一口標準普通話的學生。我們班大部分同學來自當時孝感地區(qū)的8個縣(黃陂,孝感, 大悟, 應山, 應城, 安陸,漢川,云夢)的農(nóng)村,而言益民是從安陸棉紡廠子弟學??紒淼?。那里大部分人都來自外地,流行講普通話。言益民人長得帥氣, 一頭微微卷曲的黑發(fā),皮膚很白, 國字臉,氣質儒雅, 很有幾分像當時上海電影制片廠著名的演員達式常。言益民因為普通話講得標準,當時被選為學校廣播站的播音員之一。在孝高那就是趙忠祥的地位。 我猜他當時在孝高應該算是很能吸引女同學眼光的男生之一。我還記得有一次和言益民一起打掃實驗樓階梯教室時,他問我將來想干啥?我因為剛看完《珊瑚島上的死光》那部電影, 就回答說, 將來想當一名物理學家。言益民就建議說:你可以考慮研究“金屬疲勞問題!”。 我當時很吃驚他連金屬疲勞問題都知道,很佩服他。言益民后來考上復旦大學遺傳學系, 大約在1988年或1989年就到美國留學了。前幾年,我們在佛羅里達州黃獻清搞的小聚會那里見過他和他的家人。班上當時另外一個英語成績和其它成績都好的楊武軍是漢川馬口人,他稍瘦長的臉,做事低調。我一直搞不清楚的是為什么班上其它漢川同學像吳業(yè)宏, 肖四漢,龔四林, 吳橋兵,金耀,楊澤明的漢川口音遠比楊武軍的漢川口音濃重。楊武軍當時是學習委員。我印象最深的是他走路的樣子,不急不慢,臉總是注視前方, 目不旁視,極有大家風度。他讓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來古典戲曲中才子佳人的故事,而楊武軍就是典型的才子。他的佳人是誰我就不得而知。果不其然,楊武軍后來考上北京大學無線電系。但出人意料的是他后來突然對社會學產(chǎn)生興趣, 就轉系到北大社會學系。畢業(yè)后分配到人民日報社工作, 再后來當了中央《精神文明辦公室》的一位高官。 可是楊武軍一貫的低調做事的風格一直沒有改變。每次在北京見到他時,他還是那種不急不慢的走路方式, 那種謙卑祥和的神態(tài)。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