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紅燈在擋風玻璃上化成光暈。我將頭抵在車窗上——好像有點累了。后面的車不停地按著喇叭，“嗶——嗶——”刺激著神經，我狠狠搖晃著腦袋讓自己清醒。踩下油門，飛馳而去。今天又是疲憊的一天。我又來到了這座城市，一座即使是夜晚，也熱鬧無比的城市。

    走進我給兒子租的房子，沒有人，寂靜地讓人覺得空虛，兒子一個人在家，會有這種感覺嗎？他會想我嗎？還是想……算了，不想這么多了。我瞥了一眼墻上的鐘，兒子還在上晚自習，我在客廳踱了幾步，感覺索然無味。便走進了兒子的房間，想看看他的生活。墻上貼了幾張海報，我打開手機搜索，是一個青春類動畫片，講的是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我并沒有太在意，畢竟我年輕時也喜歡些當時父母認為亂七八糟的東西。不知為什么，我總能從他身上找到我的影子，轉念一想，也沒有為什么，他是我兒子啊。房間的窗戶很大，整個街道和閃著遠光燈的夜空在這里都看得清清楚楚。不知道他是否適應了街道的吵鬧？無眠的長夜又是如何度過的。

    窗外傳來了學生們的談話聲，兒子應該也快回了吧，快一個月沒來看他了，這次來我也沒有和他說，他不會生氣吧？

    客廳響起了開門聲，我迎了上去，正好對上他的眼。

    “你怎么來了！”他看到我后很驚訝。

    “來開會，在你這過一個晚上”

    “哦”。他和我之間的對話一如既往地簡短。

    “出去幫你帶宵夜？”

    “不用?！闭f完便徑直走向他的房間。

    “那我先睡了?！蔽页谋秤罢f。

    “嗯”他含糊一聲，頭也不回，接著就是“砰——”的一聲。    

    我悻悻地躺到了床上，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兒子竟變得這般冷漠，以前住在一起的時候，我迫于工作，早出晚歸，和他說話本來就少，現在竟然到了惜字如金的地步。我很無奈。

    我不是一個好爸爸。

    我愿為他做任何事，愿為他獻出我的一切，可我知道，沒有什么能夠填補上他心靈的缺口，他小時候我并不能看出這一點，自欺地以為，他徹底忘了那件事，可那又怎么可能？他越來越大，也越來越沉默，我卻不知道該如何去填補我們之間的鴻溝。

    我打了個激靈，才意識到自己又在亂想了，明明答應自己不再回憶的。現在妻子那么賢惠，女兒又那么聽話可愛……

    隔壁傳來翻書聲，兒子一直在奮筆疾書，本想陪陪他，就算只是沉默，可我卻睡著了。醒來的時候，兒子已經走了，又剩我一個人。打開窗戶，外面白茫茫的一片，雪正下得興，已經有了積雪。忽然有許多情緒涌起，話卻都堵在喉頭。出了單元門，我快步跑到車里，即使如此，頭上仍是一片雪白，隨手打開了電話，一個有磁性的聲音響起：“今天是初雪的日子，十一年前的上海，竟無故下了一場雪，下面我們傾聽，他的訴說?！?/p>

    “雪下得那么深，下得那么認真。”

    “十一年了么？”我打開了雨刷，卻松開了準備踩油門的腳，身體癱在了車座上，手從方向盤上滑落，生硬地打了一個浮夸的哈欠。

貳

    火車上人很少，只能聽見車輪與車軌之間的摩擦聲。我換了一個靠窗戶的座位，手撐在桌子上托著頭，望著窗外飛逝的田野。

    我要去見兒子。兒子初中在家鄉(xiāng)讀的，每一次去都找不到他，現在高中他一個人住，看他也方便了許多，這次我要給他一個驚喜。想著兒子，不知不覺中，我竟睡著了。

    “哇！下雪啦！”我被一個女孩的激動擾醒，我揉了揉眼睛，感到陣陣涼意。再望向窗外時，天空中已經舞滿白雪，這時，火車的廣播突然響起“親愛的旅客朋友們，非常榮幸能同你們一起度過這段旅途，就在剛才，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已悄然來臨，十一年前，一位尚不知名的歌手在初雪時失戀了，也是那一年他的一首歌，火遍大江南北，現在讓我們一起來聆聽他的聲音”。

    “十一年了么？”我喃喃地問自己。

    “你還在愛著他嗎？別傻了，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

    急促的鳴笛聲將我從回憶的旋渦中拽出，我該下車了。熙熙攘攘的人流，陪我前進著。我戴上了帽子，抬頭看了看：“下得真大?。　?/p>

    站在兒子樓下的過道，我覺得百無聊賴，于是玩起了手機。不巧，流量只剩一點，少得可憐。一時興起，就全部用來下載那一首歌了。進度條如蝸牛般爬行，遠處傳來了兒子的聲音。

    “媽！你怎么來了？”兒子沖上來給了我一個擁抱，讓我有些措不及防。

    “就是突然想來看看你了?！蔽铱戳丝此?，神色有些疲憊，眼神卻有幾分欣喜。

    “爸爸早上剛走，現在你又來了！”

    “哦，這樣啊！”我又不經意問：“都來了嗎？”

    “那倒沒有，就他一個人，妹妹還要上學呢！”

    兒子的妹妹，不是我的女兒。

    我隨著兒子上樓，他一蹦一跳地。我問他是不是在學校遇到什么開心事了？他說:“因為你來看我了呀！”我聽了之后心中一暖，卻有些慚愧。

    我不是一個好媽媽。

    我他在一起的時候，我沒能給他太多關愛，甚至經常責罵他。誰知之后卻……，可我最令我不解的是，他居然異常地樂觀，好像絲毫沒有受到影響。也許我的存在與否，對他并不重要了吧！我曾經問過他，記得些什么，他說他那時才五歲，只記得一群人來搬家，然后我就不見了，輕描淡寫地，仿佛只是一件瑣事。

    我點擊了播放鍵，聽到第一句兒子就問：“你也喜歡薛之謙??？”我說：“一直就很欣賞他?。∵@歌早就有了。”“真的嗎，我同學中有好多他的粉絲，我還以為他是近幾年才紅呢！”“這首歌是你才五歲的時候出的，你肯定不知道??！”

    我抬頭看了一眼兒子的臉，不知不覺中，看他已經是仰視了。兒子越來越像他了，神采奕奕、意氣風發(fā)，只是感覺少了些什么。是什么，我也說不出來。

    他的模樣，我為什么還記得？

    和兒子一起吃過飯之后，我催促他去休息，他說他想要陪我。我解釋我下午還有工作，要走了，便匆匆與他告別?？缭綆讉€城市，只求見他這一點點的時間。走在雪地中，回頭卻望到窗口冒出的腦袋，見我回頭，兒子興奮地揮手，我眼底一熱，大聲喊道：“媽媽下次再來看你，好好照顧自己！”

    我又靠在了火車的窗邊，返程的火車人變多了一些，窗外的雪還在不停地下，大家好像都心事重重的。我戴上了耳機，哈欠連天，激得眼淚止不住地流，可能是奔波久了，讓人感到疲憊了。耳機里稚嫩的男聲，還在訴說著：

    “愛得那么深，比誰都認真。”

    “可最后還是只有我一個人?！?/p>

    “漫天風雪請別再把我的眼淚擦去，畢竟那是我最愛的人。畢竟我曾是他深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