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瀏覽:10790 來源:本站 發(fā)布時間:2017-05-01
馬彪同學總結:跟齊英威混一塊兒容易把自個兒搭進去。
他倆小學時候就在一起玩了。當時齊英威小朋友如獲至寶,每天大中午睡覺時間跑馬彪家樓下,扯著嗓子嚷嚷“馬——彪——下——來——玩——”,不出三天,全樓都被迫知道了這樓里有個小孩兒叫馬彪,他還有個特鐵的朋友天天喊他下去玩。
時光飛逝,馬彪和齊英威在那年的中考都進了凱博高中這一省重點,得以攜手同心、再續(xù)前緣。上課時候,當馬彪悲憤交加地咬著筆桿拽著頭發(fā)跟滿滿一白板的筆記大眼瞪小眼的時候,齊英威正傻樂著給他課本上的尤達大師畫睫毛和頭發(fā),畫完之后拿小刀劃下來推到馬彪鼻子底下,拿手肘捅他:“貝子,快看我的杰作!”——貝子是馬彪小名兒——然后馬彪垂眼一看,一個沒憋住吭哧一下笑了,引來講臺上老師飽含責備和失望的一記白瞪。完了齊英威畫厭了,就趴桌上睡覺,神情十分享受,一起一伏十分有節(jié)奏,馬彪給他帶得上下眼皮直打架,清醒的意識直接化作原力,也睡了過去。幸好前頭引頸抄筆記的人夠多,能擋擋兩顆腦袋。
書歸正傳。凱博高中作為一所傲然不屑與時代接軌的省重點,把升學率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在元宵節(jié)前幾天下達的放假通知轉眼就成了一個屁,節(jié)日前晚又通知假期取消,在班自習。
馬彪郁憤難平,自習課上面對作業(yè)氣不打一處來,本著“不能在家里玩,就在班里玩”的原則,掏出一本講武器的雜志翻了起來。齊英威坐他同桌,奮筆疾書,立志一節(jié)課把不想做然而要檢查的作業(yè)都劃拉完。
翻雜志沒多久,馬彪又被齊英威捅了一肘拐。“干嘛?”馬彪假裝兇他?!皫臀倚藓茫x謝?!饼R英威推過一只垮到盤芯拖出的修正帶。
“叫爸爸?!瘪R彪充滿邪惡地微笑。
“你反正沒事兒干。時間就是金錢吶貝子?!饼R英威已經(jīng)劃拉完了一本作業(yè),正著手施工第二本。
“哦你這話,合著我的時間就不值錢了是吧?”馬彪質問道。
“我看你也沒當錢使嘛?!饼R英威燦然一笑,一副“愛修不修,反正我就不叫你爸爸”的風輕云淡。
有理有據(jù),馬彪向齊英威低頭,動手修起了修正帶。
不巧這會兒年級主任在走廊上游蕩巡查,而馬彪色彩斑斕的雜志還堂而皇之地躺在他毫無掩護的課桌上,翻開的那一面印著一個巨大扎眼的“死星”概念圖。馬彪呢只覺得空氣突然安靜,抬頭一看,跟窗外的年級主任對視兩秒。
年級主任示意他出來。齊英威用眼角余光瞟著。體育課代表馬彪身材結實,所以沒有讓年級主任的氣場形成全面的壓制。齊英威感到一絲驕傲。
不過雜志還是被沒收了。“他媽的白鳥兒?!瘪R彪面如屎色。首都調(diào)來的老師倪克倫自打當了年級主任,就沒有停止過對學生的壓榨剝削,然而即便如此,倪老師還是憑借其不離身的白色長風衣和驕矜的步態(tài)在學生內(nèi)部榮獲“白孔雀”這一稱號和一大堆寫在草稿本本兒上的同人文。
總而言之,馬彪沒了消遣,就很氣,咔咔地掰著自己的筆玩。馬彪發(fā)泄著自己作為一個力量還不夠的無產(chǎn)階級對于罪惡的大資本家的抵抗情緒——簡言之,就是不想搞作業(yè)。
這個時候,從剛才起就一言不發(fā)的齊英威啪地合上作業(yè)宣告形式上的完成。他把手越界支在馬彪的課桌上,笑瞇瞇地盯著馬彪。
馬彪就把筆一丟,朝齊英威湊過去表示聽著呢。
竊書自然不能算偷,信奉拿來主義的齊英威同學如此堅信著,我們要動用自己的眼光,自己來拿。遭受了精神與肉體的雙重打擊的馬彪無精打采,作為他的好朋友,最最最最最最最好朋友的齊英威必須做點什么。
"你有沒有想過,把你的書拿回來?"
"都到了白孔雀手里了,還指望他還回來?"話音未落,只見他的同桌卡西安一臉沉痛,而齊英威則露出了"看吧找對人了"的得意神情。倪克倫主任的惡名在凱博高中可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連他們的班頭蓋老師都要讓他三分。高一時齊英威的同班同學卡西安身為白皮兒特殊種族的待遇也沒能讓他幸免于難,那只帶著手套的、優(yōu)雅的、騷里騷包給里給氣的手就這么伸過來,抽走了卡西安抽屜里的自制機器人模型。
"我的K-2……"卡西安想起了傷心事,而時隔一年此刻的他感到的不是難過,而是仿佛革命果實被竊取般了的憤怒。哪里有壓迫,哪里就有反抗。年級主任再帥也掩蓋不了他專斷獨裁的罪行,現(xiàn)在馬彪的這檔子事便搖身一變成為了導火索,嚴重程度堪比薩拉熱窩,美其名曰書面語言則是直接原因。卡西安甚至把菩提也拖下了水——那個大眼睛的,全班視力最好的,相傳到校第一天便已經(jīng)摸清了全校攝像頭的分布位置,只不過當他的大作就要完工的時候,倪主任聞風而來,收走了這張三視圖。他倆都是義軍社的成員——盡管其合法性并不被校方承認,也幾乎難以威脅到安校長集權,可他們覺得是時候讓齊英威和馬彪表態(tài)了。
馬彪還沒來得及阻止,已經(jīng)太晚了。齊英威要往西馬彪要往東,馬彪不讓齊英威往西齊英威硬要往西,馬彪還能怎么辦,他也很無奈呀。齊英威一見陰謀得逞,便開始四人密謀起讀書人的事情來,畢竟雜志是一定要偷回來的,成王敗寇嘛。況且好不容易有了一個扇倪主任耳光的機會,怎么能夠棄置迤邐呢?然而上課鈴一響,天王老子也得回去聽課,于是四人約好放學再談,全然忘記馬彪的作業(yè)還一筆沒動這碼事。
多么漫長難捱又令人興奮的一節(jié)物理課!馬彪坐立不安無心聽講,齊英威猜他可能是在后悔上了這條賊船,再加上倘若計劃失敗功虧一簣,全校通報批評就要第二次了。反觀齊同學自己毫無懼色,表面上正襟危坐實際上心中波瀾起伏,看似專心致志實則神游天外,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確乎無一入腦。好容易等到放學,如何潛入戒備松散但倪主任自身偏宅的辦公室卻成了一個難題。
"等他下一節(jié)課前的課間去?"
這不行。除了時間太短外,班規(guī)也是可拆不可逆的。倘若他們遲到了,值日生會記名字,緊接其后的就是大抄物理公式了。賄賂走不通,天知道蓋老師跟值日生之間有什么朋友交易,讓他們死心塌地到發(fā)起瘋來連自己都敢記。
"那等晚上放學?"
確實沒什么其他的選擇。聲東擊西的策略一旦謀成,各人便各回各家,翻出黑紅校服和擴音喇叭準備次日放學的搞事。不成功,便成仁,一旦失敗,那十點鐘放學的第三節(jié)晚自習只怕就是他們的最后一課了。
年級主任辦公室的燈光慘白慘白,齊英威朝虛掩著的門縫里看了一眼,辦公室里空空蕩蕩,除了辦公桌上雜亂的資料外真是一片蕭瑟凄涼。大好機會不容錯過,齊英威躡手躡腳地進去,開始翻桌上的資料。正當他感嘆白孔雀的不知收檢時,窗外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喵叫,齊同學立馬放下紙張沖向后門,卻發(fā)現(xiàn)后門上了鎖。
說時遲那時快,在門被推開前的那秒里齊英威抓住這千鈞一發(fā)的決死時間,貓進了辦公桌下。腳步聲漸進,白孔雀拉開轉椅,大剌剌坐下,隨后熟能生巧地把風衣擺撩了起來夾在腿間。辦公桌下的灰激得齊英威只想打噴嚏,然而兩條大長腿也伸了進去,又攪起一陣灰。我們的齊同學位于八字形的包夾之下,并不愿意也不敢在白孔雀的胯下被瘋狂地教做人,因此一時半會也并未輕舉妄動。
他只能在憤怒援兵遲遲不來的等待中祭出最后的殺手锏了。只見齊英威雙眼一閉,開始默念起"原力與我同在,我與原力同在"的咒文,而白孔雀呢,正忙著收拾桌面資料和圖紙,壓根沒發(fā)現(xiàn)自己雙腿間居然還有個人。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先放下年級辦公室內(nèi)一片融洽的大好景象吧,援兵遲遲不來,自然是被友軍拖住了。蓋老師在這個好天良夜的周六晚上帶著女兒琴在校內(nèi)散步,畢竟女兒長時間寄養(yǎng)在親戚家,加上孩子從小又沒了媽,小姑娘要什么蓋老師自然也是予取予求。父愛如山,蓋老師左手牽著琴,右手提著她的補習小書包,可小姑娘走著走著就停了下來,用手扯了扯爸爸的衣角。
"爸爸,草里有老鼠!"
許久不見,女兒的愿望卻只是"想跟爸爸多待一會兒"!正當蓋老師反復回味咀嚼這令他不禁熱淚盈眶的話語時,女兒的嬌聲將他拉回了現(xiàn)實。他是絕對不會允許老鼠啊此類的哺乳動物毀掉他和琴在校內(nèi)的探險時光的,于是蓋老師撿起一塊石頭,朝草叢扔了過去。
"是誰他媽的——喵嗚?。?!"馬彪發(fā)出一聲慘絕人寰的尖叫。
可想而知,三人小隊貼墻站著,蓋老師居高臨下俯視他們。琴躲在父親的身后,時不時探出頭來張望一下。
"這么晚還不回去?在辦公樓干什么?"
"馬彪,你這次聯(lián)考總分怎么搞的?原力哲學的課任老師檢查你背書,書上的尤達大師你有事沒事不聽課畫什么頭發(fā)?"
"卡西安,你有加分是沒錯,但加了分你也進不了211!再這樣下去連聯(lián)盟那幫廢物都要趕超我們了!"
"菩提,上次你去了學校的心理咨詢室之后回來就魂不守舍,跟見了鬼似的,你是怎么搞的?"
三人有口難辯,只得木然。
"我還是偶然來一次,就看到你們這樣。再往后,那還得了?"蓋老師苦口婆心,義軍小隊毫不領情。倒是前者忽然想起了什么,這次大手一揮,準備放他們走了。
"早點回去!"
自然,虛心接受死不悔改是一種使人無堅不摧勇往直前的品質,即使被蓋老師批判一番,他們?nèi)話炷钪R英威的安危,偷偷溜了回去。然而剛在拐角處探出頭,馬彪便發(fā)現(xiàn)白孔雀正在走廊上跟蓋老師談笑風生,齊英威沒有站在一邊,這證明他還沒被發(fā)現(xiàn)。現(xiàn)下馬彪陷入了天人交戰(zhàn)的忐忑中:倘若他過去,肯定會被發(fā)現(xiàn)。就算他會被發(fā)現(xiàn),依然必須過去。
他躡手躡腳地挪近了年級辦公室。白孔雀背對著他,而倪主任的風衣擺恰好遮擋住了蓋老師。得意忘形的馬彪同學只記住了光的直線傳播原理,卻不料隨著他的逐漸接近,影子被辦公室的燈光襯得越來越明顯。
"喵——?"他在窗口小聲叫了一下,齊英威霎時間連滾帶爬地從桌下鉆出來,依次拉開模型雜志一應俱全的抽屜,他盡數(shù)將其取出,順手掃蕩了倪主任親手畫的死星設計圖,動作行云流水一氣呵成。在做完這些令軍迷主任痛心疾首的事后,他來到了窗前。
"把這些給卡西安和菩提!快點!"
馬彪將一大堆東西接過,徑直甩進旁邊的草叢里。"他們在那邊看著呢,等這兩老家伙一走就來拿?,F(xiàn)在你快出來。"
齊英威露出一個憂愁的笑容。"體育課代表,我這樣翻過來,'叭'的一聲我們都走不了。我是不行了,你走吧。"
"你不走,我也不走。你不跳,我跳。"馬彪大義凜然地小聲道,他二話不說便翻了過去,落地只發(fā)出一聲輕響。蓋老師在五米遠的地方把這幕看似交頭接耳實則生離死別未遂的場景盡收眼底,心下疑竇叢生,嘴上卻同白孔雀聊得越發(fā)歡快,想要知道本班兩個男學生究竟在搞什么朋友交易,同時也想讓年級主任吃個大鱉。
"你個傻……想怎樣?。楷F(xiàn)在我們都出不去了,后門鎖了,白孔雀和班頭就在前門!真是敗給你了。"
"我還敗給你了!技不如人翻個窗戶都不行,那什么原力保護你了嗎?沒有!"馬彪怒目而視,感覺齊英威的良心被狗吃了。"我來就是保護你的!"
"那還真謝謝了哦!"
然而內(nèi)訌并未繼續(xù)下去,因為白孔雀進來了,階級矛盾轉為民族矛盾,他那象征性的靴跟叩擊聲一響,齊英威馬上拖著馬彪連滾帶爬地縮進了辦公桌下。兩個大男孩把狹小的空間擠得密不透風滴水不漏,身體緊緊地挨在一起。
"快,念'原力與我同在,我與原力同在'!"齊英威說完,自顧自地默念了起來。只可惜這次原力瞎了狗眼,聾了狗耳,一時之間大賣隊友,竟假裝沒聽見一個人的祈禱。白孔雀坐上轉椅,雙腿朝辦公桌下一伸。齊英威和馬彪各自結結實實地被踹了個正著,正當馬彪萬念俱灰之際,齊英威發(fā)話了。
"你找到了年級告示板,你也就找到了我。"他鉆了出去,把蹲下來準備看桌底的倪主任撞得四仰八叉。齊同學任憑白孔雀老謀深算老奸巨猾,自是一言不發(fā)。盡管倪主任遵從了不要武斗要文斗的批判方法,桌下驚魂未定的馬彪內(nèi)心卻被外面的狂風暴雨攪得怒火濤天,事情因他而起,也必因他而結束。他強壓下對倪主任不要文斗要武斗的批判原則,鉆了出來。兩名烈士并排站好,相視一笑,在背后悄悄把手指勾了起來。
辦公室白晃晃的電杠光給兩人的身影投上一層廉價的圣光,兩人挺胸昂頭,表情卻是一等一的誠惶誠恐,甚至仿佛快要擠出幾滴男兒淚。
倪主任十指對碰,偏頭開口,不怒自威:“說吧,發(fā)生這種事情,該怎么處理?”
齊英威沉默半響,緩緩開口:“那就……就這么辦吧……”聲音中滿含著無限的懊悔,以及要殺要剮悉聽尊便的絕望。
“那,怎么辦?。俊蹦咧魅伟炎忠У弥亓诵?。承認錯誤也要講基本法,時間地點事件一股腦倒出來,像這么擠牙膏最為可惡。
“好吧……就這么辦吧……”馬彪答腔道,聲音沙啞又低沉,雙目失神而灰暗。
“我是問你們到底怎么辦吶!”倪克倫的火氣噌噌兒地往上竄,他抬手叩著自己的辦公桌以示強調(diào)。
“——還能怎么辦?。 饼R英威說。
“——只好這么辦了!”馬彪說。
在邊兒上聽候調(diào)遣的班主任蓋倫聽著這拐彎抹角的抗爭直想笑,只好拼命咬著自己的腮幫子。倪克倫礙于形象不好發(fā)火,只好端起茶杯抿了口茶,大手一揮示意馬彪和齊英威滾出去待命。兩人和蓋老師擦肩而過的時候,被拍了拍肩膀。
"勞動使人自由,不是嗎?"齊英威笑道,他邊拖邊踩,地上白磚黑水,污濁不堪。馬彪作為一股清流踮著腳尖跳來跳去擦著墻,"自由個屁,老子作業(yè)要做不完了。"
"你急什么,越早上去不就越?jīng)]時間講話了嘛。"齊英威把拖把往瓷磚上一頓,"我那天是先出來翻了他的抽屜的,不然我怎么可能一下子就拿對所有東西呢?"
"所以?"
"他要簽名的文件,我都在旁邊簽了校長的名字啦。"
"……"誰都知道年級主任倪克倫跟校長安走天關系不一般。所謂不一般,就是明明校長室跟年級辦公室還有廁所都在一樓,倪主任卻只去二樓上廁所。他們平時能不見面就不見面,見面必然會以倪主任被校長逮著懟告終。
齊英威眉飛色舞,恨不得手舞足蹈以重現(xiàn)當年場景,"我先是簽安走天,煩了就簽走天安,再煩了就簽達斯•維達,最后又簽維達•達斯。"
馬彪在廁所里憋笑憋得辛苦無比,"你只差沒把校長兒子盧走天簽上去了。"
"是啊!我怎么沒想到呢?"齊英威道,話音剛落,倪主任走了進來。他愁眉苦臉,無精打采,完全沒注意到狹小空間內(nèi)的兩個男學生,完事后出去時踩在齊英威的拖把積水上,還差點滑了一跤。齊英威想要放聲大笑,馬彪連忙用抓過抹布的手捂住他的嘴。
"完了。"他嘆了口氣。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既然倪主任人財兩失心情不好,他們原有的打掃一個月廁所次數(shù)還得往上翻,幸虧蓋老師從中作梗,這才沒讓他倆掃一學期。當然,這回凱博高中的交鋒是義軍社勝了,那下一次呢?拭目以待吧。